说罢稽颡叩头,缩在地下哭得泪湿地面。
乾隆听着怒火一阵阵从丹田里往外拱:他一向自以为圣威赫奕光被万物,能洞悉万里明察秋毫,谁知眼皮子底下就是灯下黑,黑地里鬼影幢幢,缠绕着竟直逼御座而来!
这个于敏中真是阴险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诈似直的一个奸雄!
这些话汇总儿起来,他的心术就一目了然,自己行将古稀,太后更是风中烛瓦上霜,搬出这“没意思”
事,明摆着是又要弄海兰察,栽一个“逢君之恶”
的罪名放着,连带着阿桂也难逃株连,兆惠自然也是一党……“他是盼着朕死啊!
或者一旦有个中风不语什么的,和珅刘墉怎能是他对手?”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划,乾隆立时浑身的血都沸了:“就是八叔,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有这么毒辣么?!”
他冷笑着,心里打着主意,看一眼哭得泪人儿似的高云从,良久,一声叹息说道:“朕以孝治天下,体念你不得已之情,何况方才朕有言在先,所以宽免你一死,更不说株连了。”
“皇上……”
高云从一下子软倒在地下,泣不成声说道,“奴才来世作牛作马——”
“但你不宜在北京当差了。”
乾隆打断了他话说道,“按你的罪,十个高云从也是死。
朕恕了你,只怕别的人未必恕你。
国家连兴大狱不是吉祥之兆,你那些话有许多根本无法查实,查实了是要血染紫禁城的。
真奇怪——人说宰鸡给猴看,如今宰猴子给鸡看鸡都不怕!
哪只好看哪个冒出来就一刀割了他!
你去吧,带上你的老母亲隆化白衣庵去,那是圣祖钦封禁地,轻易没人敢去滋扰的。
今天你就去,让内务府和兵部给你勘合。
到奉天先见巴特尔将军,传旨叫他进京,接任九门提督。”
“是是是!
谢主子恩典……”
高云从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在空旷的大殿里只留了乾隆一人,他目光幽幽地踱了几步,回到须弥座上静坐,大殿里只能听见镶着照身大镜的自鸣钟“咔咔”
走字儿的声音,听见外头一声春雷的轰鸣,他才回过神来,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外边的光色黯淡得一片凄迷晦暗,已隐隐听得沙沙的雨声传来。
他沉吟着,外边的风撩帘透入,袅袅地袭来,身上一凉,蓦地觉得异样寂寞恐怖,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想想这件事吧:皇后插进来了,太后也跟着帮腔,还有不知几个王爷福晋无意间都卷了进去,而且自己“糟蹋回妇”
也搅在里头不能张扬。
若退回十年去,他无论如何也要大张挞伐,杀得这些人魂飞胆丧的,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手软了,心也软了……杀过了人的血色太刺眼也太刺心,也于自己英明隆世以宽为政的声名有碍。
冷静下来再想,刚刚大肆杀黜过,再杀于敏中,自己原来的“英明”
又何所据?算来,于敏中竟是有可杀之心无可杀罪名!
他真正见识了这人心术本领!
又一阵雷声传来,声音不甚响,却离得很近,像独轮车在石桥上碾过那样的声音从殿顶隆隆而过,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太监吆呼:“雨下大了,关窗户……”
他无声透了一口气,朝外喊道:“王廉王仁进来!”
照壁前无避雨处,王廉王仁小跑进来,已淋得水鸡儿价,嘴唇冻得乌青,见乾隆正提笔写字,不言声跪了下去。
乾隆只看了他们一眼便又接续,他写得十分慢,几乎每写一个字都要住笔想一想,许久才放下了笔,说道:“王仁去,照赏五福晋二十四福晋的例,海兰察和兆惠家中各是一份,不必禀太后,也不必进来谢恩。
到四值库去,选两副盔甲,一副赏阿桂,一副赏巴特尔——就用传驿送到奉天。
哦,阿桂夫人按海兰察夫人的比着,再加雨过天青宁绸十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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