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巨幅广告悬在玻璃后的隧道壁上,我像穿过画廊似的漫步着。
玻璃的另一边,一只与我同行。
我扭过头端详着他,他碰巧也在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
我走,他也走。
他用三根手指提着一罐我刚刚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湿漉漉的可乐,却像喝醉了酒似的耷拉着头——这不正是一事无成的人该有的模样吗?怀疑生活,这不正是一面镜子该派的用场吗?
二、
夏天的傍晚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七点和四点并无区别,头顶的一泓湖水静得醉人。
太阳是一抹缥缈的倒影,等着人来打捞,如果没人来,它就要一直呆在那儿似的。
从四点到七点,它已经等得够久了。
我从地下走出来的时候,只想再买一瓶水。
我知道距公交车站50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公共厕所,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女人成天都在厕所门口徘徊,兜售各式各样的饮料。
我不渴,刚刚下肚一罐可乐,但难保一会儿在半路上不会口干舌燥。
更何况,人体的百分之七十是由水组成的,男性尤甚。
今天那辆手推车不在。
它像个说走就走的泡影,把我给辜负了。
而湍急的尿意反倒说来就来,所幸公共厕所的脚底下没装轮子。
毕竟是市中心的公厕,卫生间是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每个椭圆形的便池上方各有一幅公益漫画,我正对着的那幅里丢失了故事的三要素,只有四句台词,一格一句,白纸黑字地写着——
“你好!”
“你好!”
“再见!”
“再见!”
仅此而已,不知所云。
作者想暗示什么呢——这个伴随艺术诞生而存在的问题,从来就得不到确凿的答案。
暗示?我一边摇头一边笑一边拉上拉链。
就在我洗手的当上,一个巨大的身影走进盥洗台前的镜子里,光线随之一暗。
我估摸着他大约有两米高,镜子里容不下他的脑袋,最顶上只能看到一件棉麻布料白衬衫的第二粒扣子,衬衫下摆掖进裤腰,裤腰勒在倒数第二根肋骨的位置,使他的上半身显得那么短,两条腿又那么长,活像一柄圆规。
难道没人提醒他,你已经够高挑的了,别这么穿衣服。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人提醒他,你这么高大的人,别用最矮的儿童便池。
我瞥见水柱像瀑布一样从他叉开的两腿之间倾泻而下,委内瑞拉的安赫尔瀑布。
棉麻料子。
塞在笔挺的长裤里的衬衫。
最好再有一支烟斗。
这身行头属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美国作家:双臂环抱胸前,侧身看向镜头,身后有两条相互追逐的斗牛犬,有一只恰好腾空而起,狗耳朵在半空中舒展成一对翅膀。
摄影师把这一切巧妙定格。
水声枯竭了,他转过身,像堵墙似的挡在我面前,蓬乱的黑发犹如墙头带刺的铁丝网,砖头般干硬的嘴唇中间裂开一条缝,“在艺术和虚无之间,我选择虚无;在虚无和痛苦之间,我选择痛苦。”
说完他眯起眼睛,从嘴里吐出一连串鬼魂般的烟雾。
但前提是他得先有一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美国产的烟斗。
事实上,高个子警惕地睃了我一眼后,连手都没洗就迈开步子逃走了,心里大概还在怀疑这个窥看他尿尿的男人。
等等,他睃了我一眼,我的意思是,我被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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