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盯着庭院里那些被来往官吏踩踏的落花,颇担忧道:“女郎自小被养在深闺,所读所学皆是妇德妇言与妇行,从未见识过广袤天地和苍茫大漠,沟壑浅薄,当真会有如此大义?更遑论从未碰过那些刀枪棍棒和计谋,又如何能报父仇?”
太祖、高祖朝时,天下动荡初定,律法残缺,礼乐尚在恢复之中,烧杀抢掠仍层出不穷,法护不了子民,多有为父报仇之事,但也只发生在乡里之间,还尽是男子。
林业绥敛眸,指节分明的指节捏着竹简,竹简的第一根竹片上便出现了监察御史几字,如今是孙泰担任此职,换换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裴司法只瞧正书、史书,自然会如此想,若国史添上女郎报仇之先例,日后她们有例可依,岂不会反?而于那些野史怪谈中,女郎为父报仇的故事却是层出不穷,她们用尽聪慧与狠心,手刃仇人。”
他负手笑道:“既是不信,则拭目以观。”
郭氏已是什么都不再顾及,将孙家那些心照不宣的脏事一股脑全都给捅到明面上来,听得年事已高的孙老夫人是心慌心悸又胸闷气短。
老夫人也是再续娶的妻子,只生了三个女郎,孙泰、孙酆两兄弟都是元妻所生,对她这个母亲说不上是敬重,便连他们父亲都是一个样。
孙酆父亲在时,狎玩之事不亦乐乎,除了坊妓外,连家里的人也不放过,她既要管着家中大小,还要顾及家族体面,也深知男子好色好性,只要不捅到外面去,何必要去管,她也是不想再被家里的夫君儿郎嫌弃,何况还有自己亲女郎的将来要顾,所幸干脆放纵不理。
这些年来,孙泰、孙酆两兄弟对她也果真是越发敬重起来,前些年对三个家妹的妆奁也是添了许多,她心里自然高兴,那些人到底是花钱买来的,侍奉侍奉阿郎又妨什么事,这钱好歹算是花得值。
孙泰那原配自个心里头想不开,就跟眼前这郭氏一样的,竟一下就病倒了,她当年怜惜,还好一番劝告,谁知还是死去地底下。
见老夫人气都快喘不过来,服侍好几载的绿莺急忙上去扶着,帮忙顺下胸口的这口气。
待老夫人缓过来后,带了浊气的眸子闪过几分毒狠,她自小被仆妇带大,又在这人世里待上这么久,跟多少人打过交道,不论是才情高的世家夫人还是家里生事的仆妇,或是家中这些阿郎,她便没有管不服的,心里更秽污的话那是数不胜数,也不顾家族门第的庄重约束,便是挑拣也不再,直戳着人的心窝子去骂。
“你这下作忘本的娼妇羔子,□□嘴里是吃了粪了,还是被塞多了阳,嗓子被精窍灌多了,竟连这浑话都敢不知死活的往外蹦,孙家花钱买进来,给个妾的名头,不过就是个贱奴仆妇,伺候阿郎是本分,谁又说她们是谁的侧室了?”
这话直接便将黑白颠倒了过来,她们既不是谁的侧室,何来狎玩妾室之说。
“这又碍了你哪门子的事?瞧见她们被人入,□□毛弄得瘙痒不痛快了?”
老夫人嘴里喘着大怒过后的粗气,又蹒跚着脚步上前,用指甲掐着郭氏的下颚,指头一使劲,牙齿嘴唇立即被分开,她斜着眼睛冷笑道,“倒拿你这□□嘴给我好生说说,说不出个卯丑,我让你这嘴吃不了兜着走。”
郭氏被迫瞧着老妇人,眼中不断滚下泪珠,她难以辨明眼前这人是真不知还是装傻,孙泰的原配是被那两兄弟给折腾死的,便连她前年梦中惊醒也是到后来才发觉每次都被下了药,只是那一回药受了潮,没管上用。
孙酆还常去找些乡里的女郎,尽使些阴沟里的下作手段。
“我又有什么能与老夫人说道的,老夫人肚里装的卯丑岂不比我多得多?”
郭氏被挟制着,嘴里艰难的说着,“那赵家的女郎到底是从这里出去了,老夫人日后还是听旁人去说道吧。”
老夫人甩开绿莺的手,狠狠去拧着郭氏的耳根子,今早在家里抓到了个不安分的,打了小半个时辰才问出竟是赵氏的长女,本想等那些世家夫人离开,再抬出去活埋处理,谁知让这贱妇给放走,好在前不久是给找回来了。
“老夫人!”
外头突然传来喊叫声,绿莺赶忙出去看,门刚开,那奴仆就跪在了地上。
“阿郎落水了!”
孙家观寿庭院的湖里浮出了两具尸体,恰好就是水榭所临的湖,吓得站在边上的侍女跑开,奴仆捞上来后,发现是家里的阿郎孙酆,已是身子浮肿,没了气息。
这一阵闹腾,使得在那边打秋千的娘子们也纷纷往这边看,有胆子大的想要过来瞧。
水榭闲话的世家夫人见状,纷纷起身去寻自己家中的娘子。
谢宝因和王氏也急忙去寻两位娘子,林妙意已经懂事,匆匆瞟去一眼便急忙躲开,还伸手去捂六娘的眼睛,只是六娘好玩,不肯老实,直至长嫂和三叔母来了才安分下来。
没多久,庭院外面乱哄哄的走来一群人,只见老夫人被众人围着,脚下就跟踩不住一样,全靠人扶着,刚走到躺在地上的孙酆面前,立即捶胸哭起来,人也歪斜往后仰着,半倚在侍女身上,嘴里喃喃自话了些怨天怪地的□□之词。
那位侍女正是绿莺,郭氏却未曾跟来。
谢宝因心下逐渐明白起来,而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孙家竟也没个能管事的夫人娘子来与她们周旋赔罪。
半晌后,老夫人似也想起来今日给建邺的世家夫人下了帖,随手便打发一个侧室过去,是那位在廊下的陆侧庶,浑身穿得极为素雅,襦裙尽是些暗沉的料子,瞧着就像是面如死灰,心如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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