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便不曾消停过。
那场雪很大,雪陵村的房屋尽管加固过了,依旧不禁冲,庙宇大概也倒得七七八八,祈祷声却没有停歇。
玻璃窗外雪山黑压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吝啬的月光施舍一点光亮。
余温言收回视线,在不算亮的房间里眨了眨眼,吐出口浊气,轻阖眼睫,倾听耳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现在雪山上风雪还刮着,雪崩应该停止了,析木区的夜空向来很亮,天上很多星星,一闪一闪,不少村民裹得严实,自发前往庙宇四周跪拜。
没有香火,雪掩埋了神像,冲散了庙宇,祈祷声也没有散,错落的“感谢”
响在他脑海里,伴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余温言睫羽微垂,被拨开云雾的月光映得亮堂。
身后的胎记好像不疼了,身上的伤口也没了痛觉,皮肤烫意消失,他唇边挂着一抹笑意,好像一切都又值得。
不同以往,今日的祈祷没有恳切乞求,只有哽咽的感谢。
天未亮,星星还点着灯,村民安置好老人小孩,背着大包小包,一边清扫沿路雪,一边朝着雪山处朝圣跪拜——余温言短暂瞧见了。
他们身形佝偻,包厚重地垂落后背,走出一小段,村民弓着手背,匍匐在地,双手前探,尽管已经冻得通红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额头磕出一片雪印,嘴里念念有词,眼眶打转着泪花,比晚上的月亮还亮。
这是雪陵村的习俗,也不只是雪陵村的习俗。
雪山白茫茫一片,看起来太冷清,附近的雪山总会挂满五彩斑斓的彩旗,写满祈愿,祈求平安吉祥,虔诚祈望能被听见心底的声音。
朝圣者总会沿着雪山边缘,一路朝拜,庙宇成为小憩场所,成为神的回音。
每座山各有各自的庙,承载各自的神,朝圣习俗不曾断过,除了雪陵山。
十年前大雪后,整个析木区风雪不要命地刮,不说朝圣路被掩盖厚雪,能否活着都成严峻的困境。
彩带被淹没,心底的声音被藏入深处,无处可去。
十年实在太久了,久到村民的信仰就快被磨灭殆尽,百念皆灰。
余温言虹膜的白圈变得透明,渐渐散了,气血翻江倒海上涌,他蹙着眉,又咳出一口血,不知道哪来的水,拍在血珠上,溅起一片,将血珠稀释出空档的白。
“…何必呢,”
陶晚沙哑又悠悠的声音从角落飘来,余温言眼眸扫过黯淡角落,月光上爬,落在陶晚失神的眼底,“你忘了他们怎么对你的么。”
“我没忘,也不曾吃亏,”
余温言说,“希望和信仰构成了我,我只是将信仰还给他们。”
他没有年少时的记忆,曾经听信陶晚诱导,耳听心受,相信是他发了高烧,才丢了他的年少。
若他是雪山神,便也解释得通了。
黑夜在角落蔓延,遮住月光,光消失那刻,余温言看见陶晚嘴角的笑意,讥讽万分。
“愚蠢,”
陶晚嗔笑,“说得一副高尚模样,你不就是在忏悔么,忏悔你将雪松柏症携带来,致使雪陵村接连死了近十人,你于心有愧,你只是在补偿。”
腕间紧箍的麻绳微动,余温言没搭腔。
“骗过自己,骗过村民,骗过所有视你们为信仰、为天光的人,什么狗屁神,不都是些冷漠自私的东西,你们也配叫“神”
!”
陶晚越发激动,直瞪双眼,指尖指着余温言,又愤懑划开。
锋利指甲在沉沉入水夜色中划过,在余温言脸颊侧留下一条长痕,没有火辣辣的痛感,余温言缄口不语,视线所落之处燃不起什么火星。
“温言,你就听妈妈一次,最后一次,”
陶晚在求他,声音却没有温度,冰冷得像一块铁,“你肯救他们,那你救救我,救救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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