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那仙君既没有下杀手,又是如何收服黑蛟”
船只轻晃,一盏明灯撑起黑暗的一角,星点般的萤虫轻盈撩动,渔翁听得入迷,见对方不说话,赶忙给他重添了茶。
“黑蛟满身煞气,唯有无垢之物才得以化解。”
那人轻扬斗笠,露出唇红齿白,他轻抿一口劣质的鱼腥草茶,面色却浑然不显为难,反而轻啜了好几口,似是享受。
“何谓无垢之物”
渔翁只觉得这人说话极为玄妙,越发肯定他是从仙山下来的贵人,若能得贵人点化一句,足足抵他数十年的日晒雨淋。
“便是清澈美质之物,那仙君以两颗琉璃珠降服了暴走的黑蛟。”
那渔翁似懂非懂,只当自己一个俗人有幸得到贵人的点化,赶忙连声道谢。
“不了,是我要向你道谢。”
那人轻声一笑,隔着朦胧的水气,流涵玉润,似翠鸟弹水,那渔翁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不由得露出沉醉之色,双目茫然,同时修长的手指从他的后脑勺捻出几只偷吸活血精气的蛭魅,算是报答。
毕竟如若不是重提往事,他还真遗漏了那一颗下落不明的琉璃珠。
斗笠下一双凤眼觑起,暗含神光,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原来阿,紫瑶,妳是打这个主意吗
只是滥用天谴之力,自然会受天道抑制,那颗琉璃珠已然不是听话的死物,那具相似到近乎完美的肉身,早已被另一个灵魂入住。
一个渺小却格外坚毅的灵魂,以及一个与之血契的魔王,那便是天道最后的防线,也是对付妳的最后武器阿。
净白如玉的手掌上扭动着数条黑色的蛭魅,它们露出一圈锯齿,便迫不及待大咬一口,却在汩汩鲜血下肚的那一刻,瞬间蒸散成细碎的烟尘。
是仙是魔,是邪是正,一切都还未有定论。
“放晴了”
肩膀烫了一缕晴光,渔夫从如梦似幻的感觉中转醒,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好似睡了一场好觉。
他从竹蓬下起身,和其他渔夫打了声招呼。
江畔的芦苇依然浇湿,但天际已阴霾尽散,露出碧泓浅浅,勾勒出远山秀丽的轮廓,只见绿发华藻,点翠鸟,沾云鬓,峨峨出尘,似神女姣丽的脸庞。
斗笠下的凤眸罕见出神。
鱼腥草泡的劣茶,他抿了好几口,反复含着嘴底细细品味,那总能让他想起很多事。
一面芙蓉抚水而出,剪瞳潋滟着湖色波光,那只满口谎言的少女蛟。
年轻无知的少年仙君大半辈子都花在修道上,有一段时间还真以为自己救的是一只黑泥鳅精,按妖修的规矩要被一只黑泥鳅精以身相许,以后都得住在泥坑里。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做恶梦,一连好几天。
再饮一口,湿泥混着草腥的气息溢满口鼻,又让他想起了一个吻,一个充满水腥气息的吻。
恒郎,如果你愿意助我成龙,我给你们守山门,个五百年后再飞升好不。
他知道,她讨厌阴暗潮湿的潭水,她想要到天上去,想去群山逶迤,想去星河流转。
少女总喜欢对着星空比手画脚,说着那边要盖别宫,哪边要筑水巢,好像那已经是她的地盘了。
他从她身上到了同样与生俱来的骄傲,她是一只天生灵蛟,而他是天生道种,他们注定不会停留在下界,灿灿的星河中早已为他们留有位子。
年轻气盛的少年忍不住答应了她。
他想着哪怕人妖殊途,但大道同归,又有何不可凡人能成仙,妖蛟自然也能化龙,只要她不再让水泽泛滥、一心向善,他可以带她离开泥江,拥抱星海。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她是灵蛟没错,却是一只黑蛟,一只永远无法化龙的魔魅,注定于腾飞的那一刻,在天雷下魂飞魄散。
“可以开船了,黑水泽还去吗”
渔夫兴冲冲地撑起竹篙。
“暂时不了。”
他压下斗笠,手上佛珠冰凉入骨,好似在压抑住什么。
“吟江很美,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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