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从小生气就喜欢闷着不说,这回,暗暗跟自己闹了五年无人察觉的别扭,颓自折磨。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这儿子变得稳重知礼,尊他敬他,再不跟他吵架抬杠,高傲仰着下巴说话。
他觉着生疏,故意挑衅,抬杠,妄图找回一点当年感觉,可沈聆染总不搭腔,他默默地,闷闷地做自己的事情,叫人看不透心思,沈宛鸿想做出什么缓和,却又无从下手力不从心,父子俩近坐着,却又好似隔很远再不亲近,他觉着悲哀。
昨天,沈宛鸿心血来潮去工坊看看,他看见沈聆染穿着白衬衣,挽起半截袖子,腰背挺拔,低头悉心指导工人做活。
他甚至不知道,沈聆染鼻梁上的眼睛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像极了梁堂语。
最最深爱,莫过于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
沈宛鸿拄着拐杖坐在堂前,目光看向门外,寒冬腊月,又是一年萧瑟尽头,“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托人送来一盘,我知道的。”
最初几年他拦着不准进门,后来沈聆染什么糕都不吃,他不愿意生日还叫他扫兴,于是让沈启明悄悄给他,只是不准提起梁堂语。
沈聆染恍然想起什么,一把掰开手里晖圆糕,里边塞了满满的蜜饯干果,瞳孔颤动,瞪大眼睛——真正的晖圆糕是没有馅的,只是他小时候爱吃甜,吃多了坏牙,全家把糖藏起来。
他妈看不得他过生日哭,偷偷把蜜饯藏在糕里。
这是个秘密,就像是天上能哄人的满月,除了他妈,就只有梁堂语知道。
那年生日匆匆一别,沈聆染没来得及解释这糖馅的由来,因而在梁堂语的观念中,晖圆糕就该有蜜饯。
他拿着糕,指尖颤抖,这样的童子献寿糕每年都会出现在桌上,可他却从未尝过一口。
这是他亲手刻的模子,怎么能认不出来了呢。
原来这些年隐而不发的不仅是他,他师兄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坚守承诺。
梁堂语君子端方从不食言,他师兄答应过每年都要陪着一起过生日的,又怎会骗他。
沈聆染泪流满面,痛苦地把脸深深埋进双臂间。
两只麻雀在檐下叽喳吵闹,沈宛鸿看着他哭,又望向院墙外辽阔的天。
以前他总盼这孩子能稳重些再稳重些,早日能够独当一面。
可最近开始,他突然无比想念以前生气时候会没大没小喊他“老头儿”
的孩子。
这次中风叫他经历了一朝生死,再醒过来,突然对有些事不再那么执着。
光阴须臾,聆染堂已经传承百年……
沈宛鸿看着门外,沉默片刻,迟缓地说:“久闻乌昌五月,满城花开,你替我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甜甜甜!
!
!
第80章无妨,天还长
临时定的机票,晌午就飞到乌昌。
和当年一样的时辰,沈聆染孑然一身来到乌昌,四房胡同里依旧热闹,他穿着黑色大衣,匆匆在人群中奔跑,花埠里还像往常一样寂静,麻雀依旧在焦黄梧桐叶间热闹。
梁园的大门敞开着,他站在门前扶着膝盖喘息,泪水快掉下来了却不敢踏进去。
五年时间磨平了他身上的冲劲藏匿了棱角,他长高了,不再那般弱不禁风,心却小了,变成会害怕的沈聆染,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肆意不知天地高深的魏浅予。
刚分开时,他经常会在梦里看见花埠里的梁园,梦里总是夏末黄昏,天边火烧云舒卷,红光将梧桐树照的醉醺醺,聂皓然哼着不成调的《长生殿》,蹬着那辆吱嘎作响的破班车满载而归,五婶在门口捡豆子,茶馆放学捂着书包往家疯跑,他师兄夹着书进门,额头渗出细汗,掌心里托着一串黄软的枇杷,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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