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惨败,南诏举国皆惊,毕竟此番领兵的老将周元明久争沙场身经百战,乃是南诏五员大将之一,此番却败在了两个黄毛小子手上,着实出人意料。
只此一战攻破两城倒是其次,但动摇敌心树立威名却是来之不易。
然而,当众将士皆为此役胜利而庆贺欢愉之际,贺重霄却心知此番获胜实属侥幸到甚至有些下.作,之后的战役想要夺胜却恐怕依旧并非易事。
“朝廷这次赏赐了些美酒山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烈酒我便先替你收下,但鹅胆羊脂这类奇珍便全部予你好了。”
贺重霄并不答话,斐栖迟心知他这是默认,便也席地而坐在贺重霄旁边,待那烤鹅在火上烤至皮脆金黄,斐栖迟一面将一只鹅腿递给贺重霄,一面道,只不过本该是问句的话语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你有心事?”
见贺重霄道谢后接过了自己递去的那根鹅腿,却仍对自己的话语不置可否,斐栖迟便顺着他的视线向此时正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饮酒划拳、庆贺此番大捷的将士方向看去,一眼便瞧见了在人群中滔滔不绝夸夸其谈的钟一鸣。
他此番在战场上砍下了十数名敌军的首级,加之昨日传来了其妹钟宛晴被太医确诊怀上了龙嗣已有三余月一事,圣上下诏给他的几个兄弟及父亲加官进爵,他也因而破例提升为了队正,故而此时更显目中无人春风得意。
“啧……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看他怕是连鸡狗都不如,龙嗣又不是他怀的在这显摆些什么?还真以为自己立的军功就足以让他跳级提拔为队正了?”
向来看不惯钟一鸣的趾高气扬妄自尊大,斐栖迟颇无好气道。
“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子嗣,褒奖钟家子弟也在情理之中。”
确切来说贺重霄此番说的并不尽然,在萧憬淮还为豫王时便曾有两名侧妃怀孕,但却都无一例外的滑胎小产,国久无嗣必生乱,因而此番自然少不了对钟家的褒奖恩赐。
经过现下种种贺重霄在心下已然断定钟一鸣恐怕并非通敌的奸细,哪怕是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枚小小棋子罢了,但也正因幕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参透不清,因而贺重霄心下愈发不安。
“……你有想过等这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去做什么吗?”
昂头饮下一满杯烈酒,斐栖迟忽而闷声道,不远处的篝火映照在他的面颊上,闪跃斑驳,倒透露出几分少有的寂寥。
贺重霄闻言一怔,却还是压下了心中那句“只怕这太平盛世不会那么快到来”
,转而略一思忖后认真道:
“游侠吧?惩恶扬善、济弱扶倾也不失为一桩快事,虽说‘公门之中好修行’,只有居于庙堂之高才能更好得地帮扶天下苍生,但比起官场里的那些虚与委蛇,我还是更喜欢刀光剑影的直来直往。”
“啧……看来你果然还和当年一样,虽然杀伐果断了许多却仍未失了那颗赤子之心……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初见你还觉得你像块石头,脾气又硬又臭,相处久了才知道内里却满是赤诚。”
说着说着,像是回忆起了些什么,斐栖迟不由笑出了声,贺重霄心知他回想起了二人那两个炮仗相汇般的初遇,也是勾起了唇角,不过却是苦笑。
*
建元二十一年,三月三,上巳节。
上元节救下魏林游后没多久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乍暖还寒,贺重霄高烧不退害了场病,因而此番豫王府出游祓禊本来贺重霄并没有资格陪行,但萧憬淮却仍是给他安排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身份带着他去了永安渠畔。
此番出游祓禊虽说是顺应了民间习俗,为洗濯去垢、消除不祥,但实则却是达官贵人、名流雅士相互结交攀附的大好时机。
今日的永安渠畔彩幄翠帐、人流如织,无论男女老幼贫富贵贱大多全家出动来到水边河畔祓禊纳福。
不少小儿正趁着东风放着纸鸢鹞子,就连平日里甚少出门的妇人也手持兰香薰到河畔祈孕求福,远远还可瞧见那庭榭楼台上有文人士子在其上曲水流觞吟诗作赋,当真是一派春和景明双柑斗酒的盎然模样。
贺重霄向来对这类活动并不感冒,虽然萧憬淮对他说若是在宴上坐得乏了可以去周边随便转转,但贺重霄却觉着与其漫无目的地瞎转悠倒不如继续坐在这宴上,也还能顺道见识些前来拜访萧憬淮的官员士子。
虽说本该是游玩时的顺带拜访,但却仍不由带了些结交攀附的意思,因而前来拜访萧憬淮的大多都是些八面玲珑的趋炎附势之人,但不论对方的语气是蛮横还是恭谨,萧憬淮从始至终面上的笑容却从未删减分毫,说话做事也是滴水不漏不卑不亢,叫人无端生出几分如沐春风的亲和。
在恭谨万分地送走泰山林相后,原本坐在萧憬淮身旁的林似锦也去娘家那边的轿辇旁叙旧闲谈去了,贺重霄能明显感受到萧憬淮顿时放松了不少,但在明威将军斐欲清前来拜访时却又很快恢复了先前的谦和模样:
“素闻斐将军体恤下士亲和爱民,方才见您与令正在庙边布药施粥以御今日风寒,当知此话并非传言。”
听闻此言,斐欲清笑着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眼中却没有丝毫的骄恃阿谀,:“豫王殿下过奖了,在下不过有着一介从四品下的小小散官,受不起殿下的此番赞誉……倒是殿下交困而独慎,轻辱而知礼,羁放而懂进退,当真叫人敬佩。”
见对方出言诚挚,并非如先前的不少人那般恭维奉承,萧憬淮也不多加推脱,微微笑了笑后继续道:
“说到敬佩,小王近来总是听闻关于斐将军此番南征的连连捷报,当真印证了斐家世代忠武之言……想来将军也听闻小王也即将授钺北伐,不知将军可否指教小王一二。”
“哈哈哈……”
斐欲清闻言爽朗一笑,显然对萧憬淮的此番问题并不惊讶,“殿下可是折煞下官了,‘兵败乃兵家常事’,下官也并非战无不胜,请教什么的愧不敢当,那些大家先贤留下的攻谋计略可比下官这些拙见好多了……再者南征北伐本就有所不同,只要殿下知人善用察纳雅言,不说一战致敌功成,却是断不会叫旁人人道圣上眼拙误识。”
“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我想回家习武练剑了,这里不是些曲意奉迎的谄媚阿谀之人,便是些只会吟诗作赋的酸腐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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