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约有十三四平方米,两米多高,墙体的四周,似乎不久前才刷上的一层白石灰水,但粉刷翻新工艺,极为粗糙马虎,有的地方,仍露出一些暗褐色的水泥墙底,然而,地面上却是一尘不染,十分考究,暗红色的柚木地,虽然已有点年代,但依然结实耐用,并幽幽地反射出一道道光芒。
地下室的左上方,有一扇半潜式的长方形微型排气窗,上面有一扇向里开的绿茶色的玻璃小窗,开启时,能看到比外面院落的地面略高一点,关上后,玻璃窗与从外面墙根的青苔和野草融为一体,让人很难分辨出。
此时,这窗户正紧紧关闭着,并被一块破旧的床单,给严实地遮盖着。
在正对面的墙体上,两边的角落处,齐肩高的位置上,分别斜插着一盏铜质的古式灯架,灯架上的托盘里,各有一支绘有盘龙图案的巨型红蜡烛,在吱吱地燃烧着,将整个地下室照得一片通亮。
此时,灯架的托盘边沿上,已挂着一些儿如冰凌状的长短不一的滴蜡。
墙体的正中,挂着一幅长条形的转轴古画,有点黄中带黑,一看就知道有了很长年头。
古画之上,是一派栩栩如生的生活场景,一栋雕梁画栋的城楼上,一个冠冕堂皇的高贵之人,美髯长袖,飘然俊逸,服饰打扮,古色古风,颇有皇家贵胄之气派,望着暮霭沉沉的远方,天空中有一只飞翔的大鸟。
画轴下方,依墙放着一方香案,一尊铜质的精致香炉里,正徐徐地飘着香烟。
此时,只见那跪着之人,身子瘦弱,衣服灰黑,面色冷峻,脸颊两旁泪花点点,双目凝视着墙上的画像,良久之后,换回身姿,盘膝而坐,腿上放着一把黝黑发亮的古琴,一幅玄黄的缎锦,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香烟徐徐升腾,他眼前仿佛又闪现出少小时的情景:每年的农历十一月二十六日,不管是刮风下雪,冰霜严寒,父亲都会在傍晚时分,独自一人,站在二楼的走廊扶栏前,向不远处的燕雀湖眺望,神情之中一片迷茫,有时,会情不自禁地低声哼唱起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声声,一抹抹,如咽如诉,如泣如歌,在空旷寂寥的燕雀湖畔,显得格外的哀怨愁肠,曼妙离殇,庄生梦蝶,杜鹃啼血,沧海珠泪,良田生烟…一幅幅后唐时代宽阔的意象画卷徐徐展开,那凄婉迷情的晚唐声韵和腔调,充满着无限的空蒙、忧思和彷徨,犹如天门乍现了一丝儿缝似的,潺潺流淌进他幼年朦胧的记忆里。
多少年来,他一直大惑不解,父亲为何要逼他学古琴,并教他用一种极为罕见的宫调,练习弹奏这首名为《锦瑟》的古曲,每每追问缘由,父亲只是告知他,这是他的祖先李商隐所写,其他的情况,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直到一个秋冬的夜晚,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阴冷潮湿的草垛旁,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尽气力,断断续续吐了几个字,便撒手人寰了。
不知何时,案上的高香已燃尽。
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由衷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正所谓:
“&bp;商声辞玉笛,羽调入金钟。
律穷方数寸,室暗在三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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