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沃的冬日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连姬越都从明光宫搬到了更为温暖的椒室,因椒室处于后宫,为了方便臣子往来,只留了一条宫道,其余两侧都被封住,由凤翎卫把守。
自从姬越废除宦官制之后,宫里的宦官越来越少,原先伺候过先帝的顺意因为眼睛不好没法在御前伺候,被姬越赏了些钱财出宫去做富家翁了,许多老宦官一辈子也没能积攒下多少家底,又不肯归乡去,如今宫里空置出的殿宇都用来安置这些人。
宫中去年新进了一批宫人,都是良家女,姬越挑了一些愿意读识字的入女官班,闲暇之余教些学问,一年下来也有了几个较为出色的,开春之后就要送去官学里,有个特别聪慧懂事的宫女,原名叫万娘,不大好听,媚娘给改了个名字叫婉儿,姬越就让她和魏悬樊春一起御前听用,也负责监督二人做事,查漏补缺。
姬越登基到如今也有六年了,六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至少姬越就觉得这几年过得一眨眼,有时候她睡得迷迷糊糊,还仿佛能听到父皇的咳嗽声,回个头还能错眼把秦杉成总是跟在父皇身后的姜君。
姜君这两个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姬越面前提起了,她自己想起来的时候多问了一句,左右也愣了神,还是魏悬沉稳地答道“回陛下,姜君守陵期满,回封地之后重病了一场已过世一年有余了。”
姬越点了点头,又问道“姜氏为何没有上奏请立世君”
魏悬面露一丝犹豫,但回答得很快,只道“姜君有三位叔父,同堂兄弟十二人,彼此争斗不休,又因陛下不曾问起过,故而也无人上请命。”
事实上魏悬还是说轻了,自从姜君去世之后,姜氏乱成了一锅粥,你方唱罢我登场,君位世袭,姜君一无妻妾二无子嗣,死前也不曾立嗣,下葬时就有好几个堂兄弟意欲将儿子过继到姜君名下,以子承位,姜君的几位叔父却觉得叔继侄位理所应当,还有人意图联络朝中人脉支持自己,但赶上姬越最后一波清洗,人脉也没了,到最后竟是几败俱伤,君位空悬。
姬越想起母后在时姜氏兴盛的模样,对比如今,也有些感触,对于姜氏,她倒也没多大恶感,后继无人,一个注定衰弱的家族,也许这一问过后,就再也没有被她提及的机会了。
今年的冬日比较寒冷,姬越也难得发了些善心,给官员放了近一个月的假期,年前半月,年后半月,只除了寥寥几个维持前线战事运转的官署还要留人值守,朝堂是彻底空寂下来了。
太史令张异还是每天按时来到椒室,原先在明光宫的时候,他一般是坐在屏风边上靠近画柱的一侧,这样可以确保陛下能到他半个座位,也不影响臣子来来往往,如今换到更小的椒室,没有屏风没有画柱,其他地方会影响别人走路,张异没有办法,又不能正面对君,只能坐到椒室的西侧角,挪了桌案,让自己侧面对着君王。
太史令的事务并不是每天坐着观察君王言行,张异手底下也管着不少官员,平时负责管国库藏,君王一旦有需要,就要立刻召集人手编纂新,或是整理归纳典籍,尤其这几年制定新法,张异作为太史令也忙得团团转,有时候姬越偶尔注意到张异,都只能到他桌案上堆着的比人还高的藏和一个官帽顶。
官员休假,姬越每日却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所以张异也没法待在家里,没了公务要忙,他却没把那一堆藏搬开,仍旧每日低着头坐在那里,因为太史家族的传统技能,官员休假后过了好些天,姬越才注意到还有个人。
此时距离过年只有两天了,姬越便道“近日无事,张卿也归家去吧,开春之后回太史府办公,不必再来椒室了。”
张异并没有异议,连忙起身离桌,想要行礼,却不慎把桌案上的藏带倒,撒了一地,连原本被镇纸和砚台压着的正在写的纸张都飞了出去,飘飘摇摇落在椒室的地毯上。
张异脸色一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姬越如今远处有些模糊,被那雪白的纸张吸引了注意力,抬了抬手,侍立在旁的婉儿立刻上前去捡起纸张,只是了一眼,婉儿脸色就有些古怪起来,低着头将纸张呈了上去。
原本姬越以为张异一个早上埋着头在那里,是在写着什么,没想到却是一张画儿,从前的人作画是在特质的绢帛上,画法和技艺都比较难学,如今有了纸张,许多初学者都能用简单的技巧绘画,但张异显然是有些功底的,他的画是墨色的底稿,没有上色,但这画技艺纯熟,栩栩如生,是个颇为俊丽的年轻女郎。
比较新颖的是,和时下溜肩含胸低头的仕女图风格不同,这画中女郎身着华服,眉头上扬,微微俯身,一只手背后,展露出傲慢的姿态,一只手向下,仿佛要来挑起画人的脸庞。
姬越一就忍不住笑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异,只道“瞧着不像是一般的士族女子,张卿慕这样的女郎,怕是有些难办了。”
张异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意,断断续续地道“臣、臣不敢。”
姬越把纸张放回去,摆摆手,只道“朕也只是说着玩罢了,只要不是心有所属,张卿堂堂九卿,难道还辱没了谁家不成,朕也不管这些,只是椒室乃内廷,这次罢了,往后不可在内廷作画。”
婉儿低着头把纸张还给了张异,见他面白如纸,不由得微微叹息,将这位年轻的史官扶了起来。
张异走后,姬越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继续处理事务,如今年关将至,前线却正好打得如火如荼,运粮较为困难,但姬越没有一次运足粮草的意思,毕竟大军在外,人心思变,朝廷把控着粮草军备,也是把控着军队的生息,这一点上不存在信任与否,没有皇帝会在这上面放权。
从楼兰到西域再到安息国,这些日子的运粮路线已经基本稳定,军中没有后顾之忧,士卒打起仗来就更加凶狠,再加上呼延列的段位较低,不管他本人愿意与否,实际上还是被韩信牵着鼻子走,对付霍去病,韩信也有一套办法,很快作为名义上的大将,实质上的元帅,韩信已经把军队开到了罗马中部。
实在不怪韩信带兵如入无人之境,他带兵本就灵活机变,赶上天时地利人和,对上曾被人称之为梦魇之军的罗马军队,生生打出了卫青攻天竺的气势来。
自从成立了罗马教会,以神权凌驾王权之后,罗马这些年一直在衰退,由于几代国王昏庸好色,没有作为,国中普遍被教会渗透,贵族和教会形成了利益链,在罗马,一个普通的平民一年要交无数次税,教会收完贵族来收,要么饿死,要么交不起税就从平民成为农奴,贵族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成奴隶,而这样长期吃不饱肚子的奴隶是没有办法打仗的。
韩信率领大军一路冲杀过来,冲是冲了无数次了,杀还是比较少的,因为罗马的军队如今已经削减得不成样子,大多变成了贵族的私军,而被攻打之后,贵族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让农奴去冲散敌军的队伍,再由私军上前拼杀,贵族是第一时间逃离的,没有人指挥军队的情况下,想要胜利怕是只能向神明祈祷了。
可惜的是,在晋兵的刀枪面前,神明也举起了双手。
呼延列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他的同乡斛律文飞跟着赵大将军第一次出战时,满心都是建功立业,后来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从一个堂堂将领变成了耍嘴皮子的,每天负责给士卒演讲,给奴隶演讲,给和尚演讲,干得有声有色,官也升了几级,一切都很好,就是主职没了。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即将步上斛律文飞的后尘。
韩信正在主帐里开会,外面的守卫来报,杨赦郡守亲自押送今年最后一批军粮来了,呼延列很是自觉地带着几个副将去接手,因为他坐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在主帐开会的将军们全都中了这个叫做阿兰的毒,尤其是先前还有些不自在的霍去病,他现在听得眼睛发亮,比谁都认真。
韩信其实也没做什么,他只是让这些将军们相信,跟着他能够打胜仗,不仅打胜仗,还能打漂亮的胜仗。
起初谁也不想服一个女人,还是楼兰的女人,但韩信靠着坑蒙拐骗来的军队接连打了几次大胜仗,除此之外,他还料事如神,战场为棋盘,他为执棋手,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慢慢就没人不服气了。
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国士无双,谓之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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