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青年男子那么一喊,躁动人群安静下来,这安静也仅仅存在了一瞬,之前在人群中喊的最大声的一位汉子站了出来。
他双眉紧锁,双眼圆睁,雄厚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自己腿上,声音洪亮如钟,一幅再正派不过的长相,愤然开口:“我老李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学问,今日也要出来说道说道,这东西丢在我们西特,上面却同时有乾凌和西特的文字,何等荒唐?!”
汉子起了这么一个头,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也激动起来:“正是,既然捡到了东西等人认领,单单写咱们的文字有何不可?偏偏要在底下加上乾凌文字,此人分明就是包藏祸心,厌弃特尔西特之人,一心想要投靠乾凌!”
此处并非偏僻之地,其中居民大多都是能吃饱饭能读上书的小富人家,本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听了这般言论,竟都亢奋起来,一时菜叶与石子齐飞,谩骂与斥责不断。
这斥责声虽多,翻来覆去也就一个理论:寻物告示上绝不可写上异国文字,此乃背弃特尔西特的大醉。
此时日头正晒,迟承稷站在高台之上已久,浑身上下都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他见底下情形不对,想要解释两句,可他来自乾凌,在别国闹出这样的事端,真要解释起来反倒有些困难,正思考该如何解决问题,人群中一文弱少年提出反对意见:“此地常有乾凌人来往,说不定真是乾凌人所丢失之物,依我看来,写上乾凌文字并无不妥。”
萧云舟依稀能听懂个大概,诸国文字语言各不相同,却都有相似之处,只要费些功夫学习,要弄懂别国文字语言并不太难。
她靠近楚明溪,满脸都写着困惑:“咱们楚国之内,不也有少数告示会张贴齐国文字吗?这有什么稀奇的?也值得他们如此动怒?”
楚明溪轻声回答:“当年我随丞相来到这里,还是一派和谐的景象,有人专门设立学堂学习诸国文字,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练习他国语言之人。
甚至还有人专门设立相关比赛,不见有任何人反对怒骂。”
萧云舟直摇头:“果然,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有脑子不清醒的败类,这种人虽然是极少数,可一旦出现,就能搅乱一整片地的清净,着实令人厌烦。”
她俩在这边小声讨论,那边又起了新的波折。
健壮汉子冲上前去,揪起少年衣领,一顿怒骂:“你这厮,多读点书少出来丢人现眼,没听说过‘入乡随俗’这四个字?既然来了咱们这儿,就该学会咱们的语言文字,凭什么把他们当祖宗供着?”
少年的侍卫见主人被欺辱,立即从不显眼处挤了过来,眼看要对汉子拔刀,被少年及时制止,汉子也受了惊,放开了眼前的人。
汉子心中惊惧,面上却不显半分,怒吼声反倒又提高许多,他爬上高台,手重重拍向墙上告示:“女子就不该抛头露面,在街上捡了异国人的东西也就罢了,还专门在上面写上异国文字,一看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外嫁,依我看,这女子就该被浸猪笼!”
诸国民风开放,且诸国皆有女主当政的历史,女子在外行走并非大事,今日这男子提及此事,让人恍然间以为时光倒退数十年。
萧云舟抱紧了手中包袱,脸上的困惑越来越浓重:“他的思想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告示吗?怎么忽然又扯到女子不该抛头露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楚明溪抬头示意:“那告示上字体娟秀,表达方式较为温柔,恰巧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就是温柔娴静,所以很多人在看到告示的第一眼,便会认为这是女子所写。”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辱骂声更重,其中也有些如少年一般持反对意见的,却都被骂声所淹没。
楚明溪细细观察一阵,认为告示有问题以及认为告示没问题的人差不多五五开,只不过那些认为告示有问题的人尤其凶恶,硬生生把另一方的声音压了下去。
迟承稷盯着这些吵闹的人群,头愈的疼痛,他站在这儿已有半个时辰,这儿的人也都是真的闲,个个都像是没事做一样,分明不知道是谁丢了东西,却被他们自己所营造出的一个不存在的“背叛”
所恼火,其中还有人离开片刻,转身又喊了熟人来凑热闹。
眼看喧闹声稍微降低一些,他再次出声。
这一回比刚才少了几分焦急,多了几分严肃。
迟承稷环视一圈,声音提高许多,他的声音平稳而严肃,期间夹杂着官府中人宣布重大事情时的强调,隐隐有迫人之感:“各位冷静。”
周围喧闹声终于再次降低,迟承稷举起手中玉佩:“一个时辰之前,我在西街当铺门口捡到这枚由荷包所包裹的玉佩,因为荷包上绣着的是乾凌独有的图纹,其中玉佩也刻着乾凌文字,所以我推断此乃乾凌人所丢失之物,这才有了一张告示上有两国文字的事件。
这告示是我写的,并非什么女子。
我的意图仅仅在于让失主找回东西,而不是引起争吵,诸位若是知晓有关消息,告知我便是,若不知,还请离去。”
这话一出来,那汉子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几分难言的尴尬。
他看了又看迟承稷,由于对方一身本国打扮,说的也都是西特语言,他自然而然地认定对方是西特之人,再加之对方身为男子,这双重身份压下来,他一时间没了任何可以怒骂的理由,只得尴尬地收了声,钻出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一场离奇的风波,在一场对于身份的认同之中,落下了帷幕。
萧云舟趁着刚才喧闹的功夫找远处一个小商贩打听了附近客栈的位置,跑回来时人群已经散尽,她见没了热闹,扯着缰绳对楚明溪说道:“前方有一处浮云客栈很是出名,咱们就去那吧。”
楚明溪朝几个方向扫了眼,目光变化,萧云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她说:“这事儿没完。”
“嗯?”
萧云舟还在愣中,楚明溪已牵着马往前走去,她加快脚步跟上,一路走到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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