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的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还是这些花草,还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宫檐,方石铺就的小道,小巧的庭院里几盆月季开出了大朵大朵黄色的花,两人将我扶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厢房,里头两位聋哑的老宫人在收拾,喜珠进去拿了张凳子让我坐下,我就呆呆的坐下,这次连伺禾也给吓住了,我见她向喜珠打手势,喜珠却镇定的说:“太后说了,让请陈太医来,他应该也到了。”
她又去里边搬了一张小几和凳子在我身边,陈太医果然快步从廊下过来了。
我见他到我面前端详了一会儿,方才坐到凳子上,又拿出了听枕,喜珠将我的手放在了枕上,陈太医搭了脉,半晌才说:“不过是痰迷症的一种,也叫怔忡症,开个方子吃日便没有问题,鱼大人也是平日太紧张了些,跟那琴弦崩久一样,总有断的时候。”
我还看到喜珠和伺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陈太医一边收拾一边拿出笔墨说道:“这个症候在道医那里也就叫失了魂魄,做个招魂的仪式,再扎几针也就清醒过来了。”
不过谁都知道青碧宫是外人进来不得的地方。
我看见伺禾问他:“你连这个都知道。”
“自古道和医其实是一家,就是如今在那些偏远点的地方启蒙未开,治病全是巫师,咱们不过是一点点演化融合过来的。”
我又看见两人点点头,陈太医在纸上写了方子,然后就去抓药。
喜珠对伺禾说:“早知道就给戚道长看了。
我只是担心,又不敢拿主意,想着明日一早大人又有太清宫跪表,本是赶回宫里禀报芳飞姑姑请个假。
姑姑让我到太后面前细说,我哪知道这个病的起因,应该是我们去庙会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大人太劳累,下马车的时候滑了一下磕着脑袋,受了惊吓吧。”
我看到伺禾嘀咕了一下:“你也太不小心了,不过你做的对,大人在太后跟前是最得力的,不能在虚云观说起生病,让外头知道了恐生事端。”
我只是呆呆的听着她们说话,我能听懂,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反应,两位老宫人上前比手势说里边收拾好了,她俩又将我扶了进去上床,拿靠枕靠着,我听到伺禾说去准备熬药的火炉,又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屋里的人来来去去,不一会儿,看到我以前房中的一应用具都搬了过来……终于没有人了,我又闻到了药气飘进来,这一个晚上便是喝药吃饭洗漱,喜珠教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直到熄了蜡烛,我仍然怔怔的望着帐顶……窗外渐渐有些日光,喜珠上前来打开帐帘,我怔怔的看着她,她将我扶起来,“你这是一晚上没有闭眼睡觉没?你看你这眼底全黑了,阿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你先喝些粥,廊下已经开始熬药了,咱们吃了药就好了。”
我仍是由她摆布,穿衣洗漱吃饭,坐了一会儿就喝药,又把我扶到院里晒太阳。
陈太医又来了,他仍然是上前看我脸上,我看见他又在写方子,还听他说:“无妨,今日过了便要松活许多,这一剂药里面加些助睡眠的。”
如此反反复复三天,我终于眼珠子开始转动,头也活动起来,第四日一早,我起床自己穿上衣服了趿了鞋去打开门,喜珠正守着熬药,见我出来惊喜了喊道:“阿欣,你好了!”
我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她赶到面前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可吓死我了,咱们现在是在清碧宫,是太后下的旨进来的。”
我点点头:“我都明白,只是说不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有旨意说让你只管在里头养病,等到全好了再说。”
我抬头看着墙角的那棵参天桂花树,“这棵银桂,我来的时候不过齐墙高……喜珠,我想一个人呆着。”
说完,我慢慢的往花园里去了。
这里是青碧宫的后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游廊,溪水潺潺,瑶月从来不出殿,乐得我常常在这边来看书,有时也绘画或者抚琴,此时故地重游,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竟觉恍若隔世,我一路走一路抚靡这里的一竹一木,还有我坐过的廊下靠椅,我仿佛看见曾经的那个小姑娘的我,机警乐观,勤于好学,一心只想着做好太后的安排好早日出宫去寻爹爹,可此时此刻的我却满心悲凉,我错信了月老,这天下世事无常权势利益才是常态的,一时悲从心起,掩面而哭,又想起余氏一族当年的惨况,更是止不住痛哭,不想一口痰卡住引起猛烈咳嗽,待吐出来时竟含丝丝血痕,心头竟然清亮了许多。
我止住了哭泣,软软的靠在回廊柱上,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会过去,我是余府的嫡长女,绝不自轻自贱,绝不放弃未来的路。”
也不知安静了多久,我觉得身体又有了力量,方才慢慢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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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估了伤口反噬的疼痛,夜里我坐在窗前,偶有鹧鸪啼啭几声,桌上天青球瓶里插着几只月季,我突然吟出来: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落日与晚风,朝朝与暮暮……从今往后,与他朝暮相对的便是平池,我心口又开始作痛,我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落泪哽咽,渐渐的我还是掩面痛哭。
哭着哭着也就累了,人也轻松了,然后蒙头大睡,第二日起来眼睛肿肿的,喜珠去汲井水给我做冰敷,晚上她也不来打扰我,就在隔壁小房间自顾自的睡了,如此反反复复七八天,我好像到了夜里也没有那么彷徨害怕了。
搬进了青碧宫,我不知道外头的消息,不知道沈真彦是否已经定亲,不知道我为太后处理的那些事情还未收尾会由谁去,外头也不会知道我去了哪里,隔绝无扰的清净,我甚至恐惧地想若我病死在这里,也不过是一缕幽魂自此飘散而已。
这日一早喜珠把燕窝粥端给我就又去熬药了,我拿着小银匙刚送到嘴边看到窗前桌上的天青球瓶落了不少花瓣,我拿了只托盘收拾起来准备倒在树跟底下,刚出门隐隐闻到玫瑰花香,我想起在花园西南角有一片玫瑰圃,里头有位老宫人善做玫瑰糕,甜糯不腻。
我转身取了一只剪刀,将就手里这只托盘想去绞几只玫瑰回来插。
那一片玫瑰园有几十年了,开出的花又大又香,每日里老宫人会兑一些糖水来喷洒,可以开得更鲜艳一些,转过一段回廊,又是一片蔷薇架,架下一股清流绕墙而出,前面就是一个亭子,匾上写着望星亭,再往前走就是玫瑰圃了,数十株的玫瑰花树已有一人高,品种虽说珍贵,但培养才是皇家保密的园艺,我在梁国志上面曾经读到这样一句话:“嘉正朝,植玫瑰艺师价千金。”
后梁国为我朝所灭,这门技艺便留在我朝深宫里。
高帝的意思“淫技巧艺”
乃亡国蠹虫。
我拿着盘子剪了两朵红玫瑰一朵白玫瑰,正沿着花树往里边去,看到西南角厢房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小姑娘,迟疑的迈了两步,伸着手在往前摸索,“王颖墨!”
我吃惊地看着她着一身浅蓝色旧衣,头面容倒也干干净净,只是瘦得很,脸色也很苍白,她慢慢摸索着往前面走,突然踢到面前的一只花盆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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