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真的野鸡毛,是细细的小竹丝和一种不知什么动物的坚硬的毛编在一起凑成的,往身上一抽,那滋味
他从小在侯府里长大,比正牌主人都像主人些,老仆妇虽然改口称“皇上”
,却丝毫不见外,乐呵呵地说道“咱家侯爷小时候可真是淘出圈了,上房揭瓦,无恶不作,后来就怕这个,不管干什么,只要一提,指定能老实一会。”
顾昀在长庚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长辈模样,他那童年少年时代对长庚而言都是空白的,因此听得格外津津有味。
“公主要打他的时候才好玩,满院子跑,一边跑一边哭,嚎得跟真事似的。”
长庚奇道“真事难不成是装的”
“当然是装的,”
老仆妇边走边叹道,“咱家小侯爷小时候,不上几板子真章,别指望能让他掉真眼泪,你他满院子哭,干打雷不下雨,嘴里的词一套一套的,动辄就可怜巴巴地来一句娘,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要我了吗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要不然就娘是想换一个比我好的弟弟吗我都改了,求求您别换弟弟,我就一个娘,要是也不疼我,我就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了听得人心肝乱颤,公主都不忍心下手收拾他。”
长庚一想那情景,笑得喘不上气来,顾昀不愧是兵法大家,从小就知道“虚实相生”
“攻心为上”
。
老仆妇眼角的皱纹中笑意一闪而过,随后她话音忽然一转“后来去了一趟边疆,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长庚脸上的笑容渐消。
老妇兀自回忆道“每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理人,也不哭,送饭进去,怎么拿进去怎么推出来,谁哄也不开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来是个小猴子,回来以后成了个小鬼,整个人都变了过了有两三个月,老侯爷才安顿了北边的事回府唉,他还不如不回来。
要我说,老侯爷待自己的儿子也真是狠,大概也是出了那么档子事,怕他真就这么废了吧。”
长庚轻声问道“怎么”
“老侯爷一脚踹开他那房门,生生把他从屋里揪了出来,您想,他眼睛受了那么重的伤,乍见天光怎么会不疼一边踉踉跄跄地跟着一边流眼泪,这回是真眼泪,反而一声没吭。”
老仆妇伸手一指,“就是那片小池塘,老侯爷把马鞭子网成一圈,圈在侯爷脖子上,按着他的头逼着他往水里,冲着他的耳朵吼你你现在什么样,配姓顾吗。”
长庚顺着她的手指去,荒了多年的池子早已经干了,这两天才重新注了水,养了几条新鱼,正悠然自得地摆尾来去。
“小侯爷喉咙卡在马鞭上,吼回去说我不见。”
长庚随着她的话好像回到了若干年前,握着“鸡毛掸子”
的手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老侯爷就把他的头按进水里,说不见你趴在水里好好,要不然你自己站起来,要不然你找根房梁吊死,顾家宁可绝后,也不留废物”
老仆妇说到这里,摇摇头,“这么多年了,我这老婆子都一字不落地记得,真是太狠了。”
两人之间短暂地没有了声息,过了不知多久,长庚才轻声问道“老侯爷舍得”
“为人父母的,自然都心疼,可是舍不得还能怎么办呢老侯爷说,骨头断了,只能用钢钉楔上,越是痛苦的绝境,越不能让他感觉到一点可以依赖的依仗,否则他自己会靠过去,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老仆妇道,“老侯爷要是不舍得,十几年前谁能名正言顺地出手收拾零落各地的玄铁营”
没有玄铁营,说不定大梁早在当年西域诸国第一次叛乱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一步一步地蚕食鲸吞,恐怕都轮不上西洋人千里迢迢地跑来咬一口。
他们这些锦绣从中的旧王公,还能荣华富贵到什么时候呢
“寒冬腊月里,不许家人给他穿一件御寒的棉衣,冻得那孩子手脚都是青的,回到屋里碗都端不住,一天到晚十多个铁傀儡围着他转,老侯爷在一边着,好像哪怕他死了也绝不眨一下眼过了有两三年的光景吧,他们夫妇先后去了,元和皇上才把小侯爷接进宫。”
老仆妇话音一顿,便听拐角处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两人一抬头,正见那顾昀拎着个鸟笼子从那边溜达过来,原来姓沈的倒霉鸟被他恶意晃得七荤八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扯着嗓子尖叫。
自从顾昀腾出手来,有时间修理这只鸟后,他在这场人与鸟的斗争中就从未立过下风,此时拎着胜利成果出来溜达,可谓是春风得意得意到清了长庚手里拿着的东西,他先是眯了一下眼,随后脸色陡然黑了。
顾昀快步走过来,一把将那“鸡毛掸子”
抢过来“什么破玩意也翻出来玩,没溜”
如影随形多年的伤病即便治好了,也很容易有后遗症,比如顾昀一辈子也不太可能完全地耳聪目明,比如长庚虽然摆脱了噩梦缠身,但稍有劳累与思虑,夜里仍然会多梦。
这天晚上,不知是不是还惦记着那根被顾昀抢走的“鸡毛掸子”
,长庚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走进了侯府,却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安定侯府,至少没有他印象里那么萧条,人来人往,显得更有人气。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