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柳川这句后会有期是什么意思。
一句普通的客套话,在这种情况下,从这个日本人口中说出来,每个人都直觉地把它理解成一种威胁。
只有容雅面不改色端起茶杯喝茶。
沈汉臣远远的看着他,只隐隐觉得,这位容嫣的大哥,他明明是一位很风雅的公子哥儿,他应该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那种艺人,但为什么在他身上竟然会有一种不畏强权看轻生死的气度?这和他的身份是如此不协调。
他面对日本人的骄傲与从容,不管沈汉臣有多么不喜欢容家的人,这一次,也不禁对他心生敬意。
*
一把旧琴卖到三千元的天价,一时在梨园内外舆论纷纷。
特别敏感的是,买琴的人又是个日本人,还是个总领事。
知道这事的,有竖起大姆指赞容雅个好字的,有等着看容家班倒楣的,也有暗含妒嫉之意出言讥讽的。
无论这件事究竟是好是坏,容雅上海第一名琴师的名头却因此而更响亮了。
奇的是容雅这棵大树下,中国人送来的暖风、微风、冷风不少,日本人那边倒是毫无动静。
柳川扔下的那一句「后会有期」也似乎成了一句空话。
祸福难测,容修暗自担心提防了大半个月,华连成和大儿子一直平安无事,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的松了。
自从那次茶会以后,徐若虚对乡下人沈汉臣重新产生了兴趣,一个劲在打听他和容大少爷是怎么认识的。
记者的职业敏感,让他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偏偏沈汉臣根本不想提。
从此他有点躲着那徐若虚,但他越是躲着,徐若虚越是觉得好奇。
日月逾迈,若弗云来。
转眼就来到了民国二十年的岁末。
当时一般的中国老百姓还是习惯过中国的旧历新年,对洋历新年反应平平,只是大多数生意人家,在年末的时候结一结帐,把该还的款还了,该清的帐清了。
这天戏班子收了场,角儿、场面、跑龙套的,各色人等挨个进容老板的办公室里分红钱。
容老板穿着古铜色的栗鼠毛皮长袍子,神态端凝地坐在他的红木办公桌后。
每进来一个人,就打开办公桌的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数个银元交到那人手上,这就是此人该得的分儿。
然后那人在桌上的一张写满名字的纸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在旁边划一个勾,表示已经领了。
这是根据各人平时的工作分量、工作表现来定的。
谁该得多谁该得少,容老板心里自然有把秤。
容修对手下的人,平时管教虽严,银钱上却并不刻薄吝啬。
照例这样的分红,角儿是拿得最多的。
在场面儿龙套们拿完以后,剩下的一大半,几乎全是分给角儿们的。
上一年许稚柳记得自己得了十个现大洋的红利钱,二爷后来又偷偷给过他十个大洋让他去买糖吃,二爷还只当他是个爱吃糖的孩子。
这几年,二爷赏他的钱,他一个子儿也没动过,全都收在二爷用过的一块旧手帕里包好,压在枕头底下。
夜里有时睡不着的时候,摸一摸枕头下的硬物,想到二爷对他好,心里也就舒坦了。
可是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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