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匡志得了一篓太湖银鱼,知道知州是苏州人,最爱这银鱼。
自家便没舍得吃,叫仆人提着,要送去给知州。
刚走到这街口,却见老孙骑马从西边行了过来,垂着头,瞧着有些愁郁。
匡志知道知州要荐举王小槐,王小槐却答应了拱州知州。
老孙一定是来回话,自然犯愁。
匡志心想,恐怕是底下办事之人不得力,我且再说说看,若能说得老孙回转心意,岂不是一件功劳?
于是他迎上去唤住老孙,邀他去旁边这酒楼上说话。
老孙有些不情愿,却不好违他,只得跟着上了楼。
匡志只要了一壶煎茶,两人对坐着,老孙面色枯灰,像是着了病一般。
匡志笑着问:“你可是为王小槐的事,来回禀知府?”
老孙黯黯点了点头。
“恐怕是你没有尽力?”
老孙眼里闪过一丝痛:“知府下的令,老朽哪敢不尽力?只是小相公性子太拗,老朽委实没有办法。
推官若不信,可差人亲自去问小相公。”
“信?”
匡志听到这个字,不由得笑了一下。
活到如今,他已不知能信什么。
才出仕时,他正英姿勃发,不但深信圣贤之语,更仰慕历代那些名臣,豪想此生,必能成就一番宏业。
然而到了任上,上司说话从无一句准信,同僚之间尽是敷衍,下头吏人又满嘴瞒骗。
他不知能信谁,只能信自家,以为只要秉公行事,便能兴利除害。
他初任是盐监,发觉有人盗用官制盐袋,盛装私盐,蒙混贩卖。
他便一路追查,捉到了那盐商。
正在欢喜,却反被人参了一本,说他索贿不成,协逼良商,竟被革了职。
困滞两年,幸遇大赦,才得以起复。
自那以后,他再不敢信任何人,更不敢一意孤行,尽力揣测上司心思,只奉命行事。
哪怕如此,也时常难免错会意旨,办差了事,招致上司怪罪、同僚挤陷。
磨砺十来年,才学会如何自保。
若问他如今信什么?他只信私心。
当然,他也见过许多怀信之人,或信德,或信义,或信情……但在他瞧来,这些都不过是愚。
一遇私利,大半信便要溃散。
再遇到性命之忧,仍能守得住信的,恐怕万中无一。
老孙只是豪强家一介仆役,哪里会有什么坚固不催之信?
于是,他笑着问:“我信不信,无关紧要。
你自家信不信你自家?”
“……信。”
老孙语气极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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