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信自金陵而来,信中是杨瑾娘病重的消息。
对此感到反应不及的贞仪栖栖遑遑地随长辈踏上了归家路。
在外远行的两年间,每一封递回金陵的书信里,必然都少不了贞仪关切询问母亲身体状况的话,而杨瑾娘每每的回信里,皆是“都好”
、“虽有些小毛病,却无大妨碍”
、“调理的方子一直都用,无需挂心”
等诸如此类之言。
杨瑾娘不单在家书里这样说,待金陵王家上下同样也是这样说,她向来体弱积病,却又很能忍耐,因此除了贴身侍奉的赵妈妈,并无人察觉到她真正的病情变化。
杨瑾娘向来很怕与家人“添麻烦”
,又因虑及贞仪出阁在即,便满心想着将病痛掩下,能捱过一时是一时……
此番来信吉林,是终于撑不住也瞒不住了。
这是贞仪记忆中最匆忙的一程归路,沿途的景色飞快倒退着,所见只有寒露时节漫天纷乱坠落的枯叶。
滚滚车轮碾着道路上铺着的落叶,刚压碎罢一层,秋风很快又添上一层。
病榻上,那一床驼色的棉布被子像极了新覆上的枯黄落叶,而棉被下的杨瑾娘似同下面那层被碾过的落叶,单薄,干枯,裂痕丛生,支离欲碎。
随父亲行医多时,贞仪曾也见过如此形容的病人,她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路上拿来宽慰自己的侥幸在此时悉数瓦解,风尘仆仆顾不得丝毫仪态最先奔到屋内的贞仪登时涌出泪花,扑跪到榻边,双手捧握住母亲颤颤低低抬起的一只手,一声又一声地喊着“阿娘”
,被泪水浸湿的语气里透出无助慌乱的乞求来:
“阿娘,是贞儿不孝,都怪贞儿不孝……求您骂我罚我罢!”
“傻贞儿,娘的傻贞儿……”
杨瑾娘原本干枯的眼睛里也渗出了泪,干哑的声音断续破碎:“娘本想着,怎么也要撑到来年送你出阁,可谁知这身子竟是这样的不争气……阿娘未能与你攒下像样的妆奁,也未能替你添个兄弟做靠山,如今又要耽搁你的婚姻大事,实在是这世上最无用的阿娘了……”
贞仪流泪摇着头,见母亲因自责牵出情绪起伏,呼吸愈发不匀,忙制止母亲再往下说,慌乱地替母亲抚背。
视线朦胧间,见得王锡琛身影,杨瑾娘用尽全力微微支撑起上半身,似还想像以往那样迎接归家的丈夫,却是再做不到了。
她只能哽咽着唤着“二爷”
,扶攥住他伸来的一只手臂,流着泪说:“是我对不住二爷……”
“我原是没有脸面再见二爷的……撑着这一口浊气,只因有一事,想求二爷务必答应……”
“夫妻之间哪里用得上这个求字……”
王锡琛扶托住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臂弯内,双目通红不堪,只能道:“你说就是,我都答应!”
杨瑾娘道:“我死后,还请二爷定要再娶贤妻……未能替二爷延续香火,是我的过错,二爷这样好的人,命中定不可能没有子嗣的,是我误了二爷,只求二爷不要再误了自己……”
王锡琛倏忽间泣不成声,将额头抵在妻子发间:“瑾娘,你在说些什么傻话……”
“不,二爷,您一定要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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