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看出了他的心思,背着药箱来到了他跟前,说是陪着他出去走走,他说我是去劳动改造,你去干啥,妻子告诉他我要到治河工地巡诊。
他苦笑着说:“一个巡诊,一个巡查,唉!”
出了院门,一些公社干部见了他,仍然喊他“周书记”
,依着过去,他点点头也就过去了,现在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便举举右手,回敬那些依然称他“周书记”
的人:“可不敢,可不敢!”
总算出了公社大门,他身上顿时轻快多了,公社之外行走的多是社员同志们,他跟他们不熟悉,心里的负担也就小了。
况且晚春季节,属于“小农忙”
,小麦浇水、玉米锄草、地瓜栽秧,庄稼人日夜忙活,顾不上操闲心关注他这个下台干部。
他扛着铁锹,跟背着药箱的尤蕴含肩并肩地走着,心中的顾虑逐渐被脚步踩碎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自豪感和幸福感,为什么呢?因为陪伴在他身边的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女性,说实话,结婚这些年来,她还没有陪他这样走过,他们虽然是夫妻,除了过夫妻生活,她总是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久而久之,自尊心很强的他也就对她敬而远之了。
现在,虽然人到中年,虽然落在政治的漩涡里,夫妻二人能够并肩走在一起,他的内心还是快活的。
乡道两边的白杨树摇摆着又白又绿的叶子,一群群老家贼在树枝上相互叼啄着、嘶叫着,几只毛毛虫弓着身子拼命朝树上爬,潜伏在麦地里的钻天猴听到了春灌的水响,尖叫着冲上了云霄。
周忠贵的目光贪恋地追逐着一对钻天猴,想发感慨,又不知发什么感慨。
忽然,一阵清脆的鞭声,吓得一对将要落地的钻天猴“吱吱”
地又飞了起来,随之,“哒哒”
的马蹄声在他身旁戛然止住了,停在他和尤蕴含身旁的是一辆双挂马车,周忠贵定神打量,坐着驾辕的马车夫竟是谢书记谢振山!
谢振山除了大胡子没变,别的都变了,他穿着一件陈旧的军大衣,眼睛温和,表情和蔼,身上那股令人敬畏的霸气一点也没有了,他握着长鞭,问周忠贵夫妇:“你们这是?”
“我劳动改造,她陪着我。”
周忠贵解释道。
谢振山撅起黑乎乎的胡子下巴,轻轻一笑:“比我待遇还高啊!”
“这是到哪呢?”
谢振山问周忠贵夫妇。
“顺着路往前走,没个目标。”
虽然周忠贵不善幽默,但他的话依然引发了谢振山哈哈大笑,他拍着车厢对周忠贵说:“上车吧,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你跟我一样,都不是货真价实的劳改犯。”
当周忠贵和尤蕴含上了车后,谢振山一甩长鞭,辕马撅着屁股奋起了大蹄子。
在马车的行进中,谢振山对周忠贵夫妇说:“我到青龙庙给工地送冲击钻,咱们一起走走吧。”
这时,尤蕴含才发现车厢里放着两个冲击钻。
“革了半辈子命,最后让人家革了命,感想如何啊?”
赶车的谢振山侧脸问右边坐着的周忠贵。
“幸好,史祖军对我网开一面。”
在周忠贵说完后,尤蕴含也补充了一句:“看在老周的面上,我也没被打倒。”
“史祖军这小子,够意思!”
谢振山甩着马鞭,说道。
“人啊,尤其是中国人,纵然天大的本事也脱不了感情的纠缠啊。
老张虽然造了我的反,可还是念及旧情啊,当年‘反扫荡’,要不是我杀进包围圈,他早就没命了,所以,他私下里跟运输队交代,不准给我排重活,你看,这趟货,就是两个小小的冲击钻。”
说到欣慰之处,他得意地甩了个响亮的鞭花,尤蕴含赞叹道:“谢书记,你啥时学的这手艺啊?”
“哈哈哈……”
谢振山得意地笑而不答。
周忠贵对妻子说:“这也是他的老行当了,革命暴动前,他就是粮行的车把式。”
谢振山却右手持鞭,挥动着左手说:“你看你这个老周,我就这点老底,全让你揭了。”
说话间,他叹了一口气,又问周忠贵:“老周啊,你才靠边站,认识可能还不全面,我下台三个月来,对自己有了深刻的反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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