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对巫王的处境不知该感到可怖还是可悲。
他见到面前巫王的铜烟管,忽然明白巫王为何要吸这水烟,它能让人忘却自己的存在,忘却世间的真相,同时也忘却一切的烦恼。
巫王见他望向烟管,便伸手持起烟管,再次凑在他口边,柔声道:“来。”
不知为何,楚瀚这回更不想拒却,甚至非常想快快吸上一口。
他伸手接过烟管,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入口辛辣,水烟如一柄利刃般刺入他的胸口。
他脑中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接着就是无比的舒畅快活,让他忍不住还想再吸一口。
巫王微笑地望着他,说道:“为了感谢你弄丢那蛊,我得好好报答你。
你此后便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男宠吧。”
楚瀚正吸着烟,听到这话,一个岔气,猛然咳嗽起来。
他原本脑中昏昏沉沉,这时却在惊吓中稍稍清醒了些,先是觉得好笑:“只听过人家大姑娘被逼做妾的,怎知有一日我也会被逼做男宠!”
后又觉得恶心:“这苗女首领容貌丑陋可怖,年纪足可以做我的娘了,我怎会心甘情愿留在苗地,作个老丑女人的男宠?”
念头随即又转回可笑:“天下阴盛阳衰,汉地有年长的万贵妃挟制年幼的皇帝,不料南方也有苗族女王宰制着一群男宠!”
复又觉得悲哀:“大越皇帝垂涎百里缎时,至少有我在一旁拦阻回护。
这时可有谁来回护我?”
这时水烟的功效在他脑中渐渐转强,所有此起彼落的念头都被挤到黑暗的角落里,他什么也想不了了,只想多吸一口水烟。
巫王笑着让他又吸了两口,楚瀚感到整个脑子都被水烟所占据,放眼望去,昏暗的屋子陡然显得异常明亮,原本不曾留意的事物此时都历历在目,色彩光鲜,分外清晰;门帘上花鸟绣图的一针一线,门边竹篓上的一横一竖,巫王织锦衣衫的一丝一缕,都尽入眼底,仿佛这些事物离自己的眼睛不过数寸远近。
楚瀚不禁惊骇,不自由主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这一闭眼,脑中更如炸开锅一般,顿时闪出无数的人脸形象、事物色彩,耳中听见无数人在彼此交谈说话,更有奇妙的音乐在空中飘扬回荡;鼻中种种香味臭味轮番而至,口中也满含酸甜苦辣等各种味道。
楚瀚吓得立即睁开眼睛,眼前却只见一团混沌,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从头到脚空空如也,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琉璃瓶子,眼睛所见、耳朵所闻、鼻子所嗅、口舌所尝的一切色、声、香、味轮番将他填满,一忽儿成为他的全部,一忽儿又只是他的一部分。
他坐在当地,只感到极端的愉快,极度的欢畅,却无法诉诸言语或欢笑,因为他已与外境合而为一,他已不知道什么是自己,自己和外境有什么分别,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外境的界线在何处。
巫王望着他,脸上笑容益盛,向门口唤道:“咪縍,你进来。”
一个娇小的身形轻巧地钻入门口,来到榻前跪下,正是刚才在门廊外绣花的小姑娘。
巫王一笑,对楚瀚道:“你瞧瞧她的脸蛋儿。”
楚瀚此时什么也不能想,什么别的也看不见,只能聚精会神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少女。
烟雾缭绕下,但见她脸容真切绝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既显得楚楚可怜,又显得极度诱人。
巫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是我的亲生女儿。
你看看她有多美,多动人。
我当年若没有被选为巫女,今日容色绝不会差过了她。”
咪縍听见母亲的言语,低下头,脸上神色显出一派逆来顺受的服从乖顺。
楚瀚对这青春稚秀的小姑娘忽然生起了一股难言的关爱,直想冲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地温存爱惜一番。
但他仍处于一片恍惚混沌之中,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伸出手去,只见眼前那少女的脸庞直逼近眼前,忽然变成了红倌,转眼又变成了百里缎,继而变成了万贵妃,最后变成了巫王。
楚瀚不敢闭上眼睛,只能直直地瞪着眼前这面容不断转换的女子,心中一个微弱的声音轻轻说道:“迷药,你中了迷药。”
楚瀚觉察到身边有个人升起了强烈的警觉,但那人却不是自己;他感到那人深深吸了几口气,放慢呼吸,尽量让头脑清醒过来,渐渐地,他变成了那个人,他和那人融为了一体。
他发现自己仍坐在巫王的床边,眼中看出去的事物略微黯淡了一些,略微正常了一些。
他伸出手,望向自己的手掌,认出那是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身体和外境终究是分开的。
他用尽全身全心的专注,竭力抓住那个生起警觉心的自己,感到自己好似坐在狂风巨浪中的小舟乘客一般,双手得死死攀牢船舷,才不会被狂风抛上天际,或被巨浪卷入海底。
正当他挣扎着紧紧攀牢自己时,巫王挥了挥手,那小姑娘便轻巧地退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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