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叔出了一辈子苦力,虽说识字,但毕竟对文字不大感冒,所以对那张名片瞅也没瞅,只看男子长得文文弱弱的,一副秀才样,便就信了,也不问他的名字,就直接呼了“秀才”
。
秀才不知住在村外什么地方,他不说,老根叔也不问。
秀才每次来都没有准时候,也不见其他人,就找老根叔讲故事。
而且听得也认真,每件事都记在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本本上,听完后,不管在不在饭点上,背起那个黄不唧唧的背包就走。
老根叔给秀才讲过很多故事,具体都是些啥,他也记不得了。
秀才给他的印象很沉稳,不急不躁的。
可这天,秀才从仓库出来,找到老根叔突然问:
“老根叔,仓库里真的有个女鬼吗?您给我讲讲好吗?”
老根叔一听,平和的神色倏地严肃起来,他没有言语,而是从身上摸出一张长条纸,又摸出一袋烟丝。
秀才很有眼力价,忙殷勤地递上一颗烟卷。
老根叔摆摆手拒绝了,他边用手捻着烟卷边望着远方半山腰处的云卷云舒,自言自语地说:“是有女鬼,可不是恶鬼……”
“不是恶鬼?那难道……是好人冤死的不成?”
秀才的神色变了,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老根叔的胳膊孩子般晃动起来,“老根叔,您快跟我讲讲,是什么样的女鬼,为什么要在仓库出现?”
看得出,他正在被一种很强烈甚至很悲壮的情绪左右着,已经近乎失去了理智。
秀才的这种表现在老根叔眼里还是第一次,老根叔不禁奇怪地看了秀才一眼。
秀才很聪明,马上松开手,情绪收敛地说:“对不起,老根叔,我只是太好奇了,您别见怪,我们文人,都这样。”
兴许是,老根叔想。
过去他就听人讲过,说文人写起文章来,会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兴高采烈、时而暴跳如雷,说什么是进入角色了,感同身受。
眼前这个人,应该也是如此吧。
老根叔不再去看这个让他突然感觉有些精神质的男子,他低头用舌头舔了下已卷好的烟卷的接口处,又捻了捻那个地方,然后并不急着点燃,而是把目光再次投向远方,自言自语道:“这女鬼,每时每刻都在,又每时每刻都不在。”
老根叔说着,想着,望向远方的目光不知不觉像蒙上了一层雾。
“老根叔,您……”
秀才看到这雾突然化成了一朵晶亮晶亮的水花儿,在老根叔的眼中一闪一闪的。
老根叔转过脸,扯风筝线般地把思绪从遥远的地方拽回来,眼中晶亮的水花上又蓄满了往日的威严与慈爱。
他仿佛陡然长了精神般地大声对秀才说:“哪有什么鬼,如果有鬼,也是藏在人们心里的鬼。”
他点燃烟卷,猛吸了几口后又大声补充了一句,“秀才,你记着,如果有人说看见了鬼影、听见了鬼哭,那是因为他心里就有鬼!”
不知为什么,老根叔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悲愤的力量,一颗心,也似乎凝聚了太多的感慨和沉重,在胸腔里忽闪忽闪泄般摆动着。
面对老根叔骤然涌现的激昂,秀才突然泪流满面,大概是怕老根叔看到,他快拾起放在地上墙角边的黄背包,只对老根叔摆了摆手,便匆匆离去。
但老根叔还是看到了,秀才半转身挥手时颊上突然坠落的,在阳光下晶光闪亮的一串泪珠。
他越觉得秀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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