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卖了自己的珠翠首饰,褪了锦绣衣裳鹔鹴裘为他买酒,换上寻常民妇的荆钗布裙,每日洒打内外,勤于织绣……竟还时时安慰他,困顿只是眼前罢了,郎君这般才华,而今不过是锥处囊中,总会有脱颖之日……
那个痴情得几乎愚顿的女子……自明白了他的算计后,便终日冷颜以对。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使小性子,柔情殷勤地哄回来便是——夫为妻纲,她既已嫁了他,难道会真与他抗拒一世不成?……何况,她当初是那般倾慕他的。
可——如今,她竟这样字字句句地刻薄于他,这样明白如话地威胁他?!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既是窃了妻族赀财,方得以发迹。
那此生,在她面前哪里还挺得起脊梁,摆得起脸面?
而他先前之所有敢明目张胆地提出纳妾,不过是仗着妻子对自己的情意,赌她的不舍而已——但,当她如此决绝地开诚布公,便昭示着……他是再无依恃了。
富甲天下的临邛卓氏女,这等身份的妻子……司马相如哪里当真开罪得起?
自此,司马相如便再未提过纳妾之事。
不久之后,他终是接了文君来京都长安。
不久之后,他便被拜为中郎将,持节出使西南夷。
相如为官十余载,不慕官爵,时常托病间居,着述颇多,词赋精绝,堪为当世之冠。
最终,以老病致仕,与妻卓氏闲居茂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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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五间,茂陵,司马府。
“夫人,府上来了使者。”
已近四旬的桃良,恭谨执礼,对静静跽坐在书阁中的竹木曲几边,闲阅一卷古籍的中年女子道。
“所为何事?”
她自那卷沉黄色的简册上抬起了头,语声平和淡静,带着几分阅尽世事的从容不惊。
尽管已近艾服之年,她依旧神清散朗,目光明湛,并不见多少老迈气相……只是眼角已带上了历经沧桑的风霜之色。
“……圣上听闻郎君病笃,是以请人前来尽取其书,已免日后散佚。”
桃良神色踌躇,心下有些唏嘘——可惜却是来晚了,郎君他……辞世已有月余。
那厢,两鬓微霜的卓文君微微默了一瞬。
那个十七岁那年席间初见,令她折服倾慕,后来一世恩怨,一生纠葛的男子……已然不在这世上了。
“去回使者,妾身老迈,无力见客……至于郎君生前所作的诗赋,他时时着书,旁人又时时取去,所以,而今这府上并无存留。”
她仿佛微微回忆着什么似的,平静地说道——
“唯他临终之时,勉力书成一卷,嘱咐于我,若有使者来求书,便奏之于陛下。”
“桃良,便将寝居案头髹漆匣中那一卷帛书送去罢。”
“诺。”
桃良恭谨施礼,缓步退了下去。
待室中终于静了下来,那老媪静静独坐了半晌之后,敛衽起身,缓步走到了室中那面素漆桧木书架前,抬手启开了置于北角隐避处的一封木函,卷云纹朱绘的精致漆函中,一卷卷帛书依次整齐有序地叠放着——
《子虚赋》、《天子游猎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哀秦二世赋》,《梨赋》、《鱼葅赋》、《梓山赋》。
《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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