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者世界正消散,衰亡确实已来,她琢磨。
兴许对一个不事巩固对抗生老病死的混子而言更加如此——这七月的最后十日,简言之,转瞬便过,如个倒空了也不见半个铜板的钱包,乏善可陈,直到了‘女神祭’前夜,她去告假换班,管事稀罕她手上那东西,她才依稀记起,她这十天也非是什么也不干,枯坐而过。
她清晨难道不是天尚不亮便从那无梦,再无梦可言的睡眠中醒来,看夏季短暂炽热的黑夜过去,穿衣提篮,到田野,河边,树下,如只伤了角的雄鹿似去寻找旧日散落在地,寻回也无用的鹿茸?
“哟,塔提亚。”
管事眯眼打量:“请假?你一年请假,比人家十年都多。”
塔提亚靠墙上笑笑:“我年纪大,你们礼让下我不成?”
管事笑,利落地批了张条:“成。”
塔提亚伸手接住,管事努嘴,向她手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花,哪弄的?”
塔提亚将假条揣怀里,道:“自己采的。”
管事转笔:“干嘛呢?”
塔提亚转身就走。
“扫墓。”
她道。
她在:河边寻到了那水生的藤花,树下捡起稚嫩白菊,薅了邻墙上的丁香。
她跑到花坛里去寻甜蜜,等那蜜蜂走了摘‘虹种’,还是被咬了口。
‘虹种’的花蜜太甜了;然而使她这束沾土抹泥已渐枯的无卖相的花人人侧目的不是它的组合,而是它的数量。
她的皱纹中渗着困意,眼下浮现青黑,似捧着具由花做成的尸体,大摇大摆地进了这近祭典的游行里,众人欣赏她在这破败不佳可称野蛮粗暴作品中浇灌又遗忘的时间。
一切都是这么像,人看她,她看人,想:但一切都变了。
她仰头看天,骄阳回应,照在身上却是极冷的。
人身上装饰的铁鳞在她眼中似被阳光炙烤正融化,如此望去,可见人群年轻丰满的身姿,脸上的笑容,喀朗闵尼斯重焕生机,被它居民佩戴的妆造簇拥。
塔提亚骑在马上,可见四周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年轻男女,戴着龙头饰,龙胸甲,头上配着‘龙花’,腰旁还缀条龙尾。
好些的,铁捏出来,不好的,纯是纸糊,她这匹老马其中昏昏欲睡,全无敬畏。
她那敬花跌了簇泥在身旁一男子头饰上,引他大叫:“你赔我这头饰?”
塔提亚一鞭抽回去:“我把龙血当水喝时你还在爬。
歇气罢。”
那鞭落到他身上,力道反消了;塔提亚抬头,看周围不伦不类的变装,忽觉没趣。
行得远了,道远端的雕塑腾地而其,赫然是个戴王冠的伟岸身躯,持剑在手,身披龙鳞,背生羽翼,又踩一肉块在脚下,雕刻得光辉灿烂,四周有石环悬浮,轻如蝉翼,实乃神乎其技,照耀大道。
这雕塑名唤‘天使’,而这游行,便叫做‘天使游行’。
些许古老声音响在塔提亚脑内,说的是:类人之物皆非天使。
龙便是天使。
她瞧那雕塑:塑像无脸。
雕刻家原先望模皇帝那丰神俊朗的容貌上去,然安伯莱丽雅挥手否决了,道:“朕只是这龙心的第一个持有者。
朕之后,还有无数龙女皇孙,便让这雕塑无面,好照耀万代,千古常新。”
雕塑家为这光辉思想佩服得五体投地,塔提亚后来想,恐是安伯莱丽雅觉得她那张脸和生父太像了些,而她向来坚定认为其父的任何痕迹,都不该留在她能管辖的领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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