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
沈砚手上拿着圆刀,低头在一块石料上小心地磨去多余边角,“只能祈祷别连着梅雨季了。”
案上的深青石料是一块歙石,约三五寸长宽,已被打胚成一块近似长方形的砚台。
石砚粗雕时已凿出墨堂和墨池,右上空余处也已刻出三两横斜的花枝。
桌上散着十数柄小铁刀,铲刀、圆刀、平刀、斜刀,还有『毛』刷、小锤等物,石屑亦是不少。
沈砚右手指尖缠着布条,她捏着半指粗细的小刀,专注地在质地坚润的歙砚上来回滑磨墨池的边线。
砚台到了精雕这一步,数十日重复着刀工,枯燥又乏味。
特制的桌案只有半臂高,沈砚盘腿坐着,微俯低头。
只瞧得见一头乌发梳辫而髻,别无他饰,清爽利落得不似她声音那般柔软懒惫。
一旁的吴娘可不敢学沈砚那样随意。
三十几许的吴娘跪坐在软垫上,手里绣着一块手帕,半真半假笑道:“老天爷再不放晴,我们七娘也快坐成石头了。”
沈砚在家里序齿行七,上上下下都叫她七娘子,只亲近些的人叫她阿砚。
沈砚闻言也没立即做声,执刀磨去一个不够流畅的小弧后才笑道:“不然呢,反正整日里无事可做,用它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这块歙石是二月初买的,看这进度,还能消磨整个四月。
沈砚的声音漫不经心,吴娘却不敢以为她本意如此。
七娘子学制砚三年有余,一手持凿一手握锤,在这些石头上耗费了无数时日。
制砚的石质再温软终归是坚硬的,在石料上锤凿雕刻,费心费力,最是磨人。
所以吴娘觉得七娘心里是喜爱做这事的,不然如何能磨破一手血泡、留下一手薄茧来。
这份坚韧的心『性』,叫吴娘十分钦佩。
此时午后,天阴有灰云,即使沈砚坐在窗下,光线依然不算明亮。
吴娘见她坐了有个把时辰,担心她的眼睛,柔声劝道:“娘子起来歇一歇罢,我唤阿桃给你端一碗蜜儿酒,可好?”
沈砚半点也不想动,低头盯着刀口,嘴上却应了。
吴娘见她那敷衍模样,起身去门口,叫两个小侍女去取酒来。
阿桃和阿杏早已见怪不怪,笑嘻嘻拿了伞走进雨里。
蜜儿酒虽是甜花酒,也是兑了酒曲的酒水,口感略有辛辣,但沈砚浑不当回事。
早先沈砚她爹知道后哈哈大笑,就叫家里厨窖敞开了供小女儿取用,并不拦着她。
酒是粮食所酿,『乱』世里不但酒税奇高,且属军备物资,民间限产限量。
也只有郓州太守,乌镇沈家,能有这样富贵容女孩儿纵饮。
吴娘回来跪坐在垫子上,方捡起手帕,眼角忽瞥见她们七娘不知何时支立起一条腿,一手贴着膝盖一手执刀,姿态极是豪迈。
往日在屋里七娘就不肯好好坐着,劝说无果,没有外人吴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
但像这样没个正形的,若被人看见,太守夫人能活活打死她们几个。
跟了那么久,吴娘知道沈砚在凿磨砚台时是不能受惊吓的。
不只刀锤容易伤手,若是不小心磕碰坏了砚石,两三个月的心血白费,七娘的眼神会教人无地自容。
吴娘轻声唤沈砚:“七娘,奴婢有话想说,你停一停好吗?”
沈砚平时十分随和,吴娘几个便很少自称奴婢。
她分神听吴娘说话,手上圆刀修完一处,这才停手侧过脑袋:“唔?”
这一抬头一侧首,窗外春风忽哗声轻作,雨丝斜向,一两瓣桃花裹在风里,轻飘飘落在制砚的桌案上。
饶是日日对着七娘子,吴娘的心跳也快了一分。
她眼神往沈砚支起的膝盖上一丢,柔声责备道:“娘子还不快些坐好,再过两月就要行及笄礼,被夫人知道可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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