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她给他正了正衣领,眼里有一点离别的感伤,而他漫不经心,毫无感觉,只是在看到她走进检票口,回头向他招手时,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从现在开始,陈卓就像无数羽翼丰满,将要离巢的儿女们一样,踏上了未知旅程的第一步了。
而这一步,也是无数家庭里的兄弟姐妹自此开始长大,踏入成人社会,从此散落在天南地北,各自去开辟新领地,将家庭与故乡这个本源毫不眷恋的丢下的第一步。
从这天起,他们不再有机会朝夕相处,只能共享少的可怜的那一点假期。
几年之后,再见面就是中国人一年一次的阖家团圆,再过几年,他们会各自有自己的丈夫、妻子、孩子,组建起一个由血缘缠系的新家庭,开始又一个轮回。
刘知雨想,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突然之间产生的顿悟与不舍,就是在陈卓转身向他挥手时发生的。
他直到现在也无法确切的截算出某个精确的时间点,到底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场景促使他对陈卓产生了姐弟以外的感情?是那个终于意识到陈卓终将离开的车站的傍晚吗?是陈卓每周一次老生常谈的视频通话吗?亦或是这么多年来早已融化进潜意识的依赖与濡慕?
还是他终于意识到有一个人能不计得失、毫无保留的对他好,而这个人,在踏上新生活的第一步以后,也在逐渐的离他而去了。
刘知雨不得而知。
他就像个饥肠辘辘的孩子,谁给块饼就跟谁走,陈卓这么多年拿大鱼大肉无微不至的诱惑他,把他惯坏了。
他怎么能就这么简单的只是把她当姐姐,他又怎么能放开她。
他只知道他如今时时刻刻都在为陈卓愈走愈远而感到惶恐,他站在她身后,裹足不前,即使奋力追赶也好像完全无法和她并肩。
他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所以他赶在她把他推离之前,就先推开了她。
他不敢承受被陈卓丢下时的无助感,于是他先选择抛弃她。
摩肩接踵,沸反盈天的车站大厅里,一个少年靠墙孤独的坐着,头埋进膝盖里,在这喧嚣的人群中,他无声的,不可抑制的哭了。
*
已经十二点了,陈卓九点回的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这很反常,一般来说都是两个大人不在,刘知雨躺在床上看书或者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最近他们的关系很紧张,她连他的房间都进不去了,更别提去看他到底在写写画画些什么。
刘知雨对她的不耐烦简直是摆在了脸上,不和她对视,也不和她说话,一旦逼不得已要说了,比如在餐桌上,他就会毫无主语的发出要求:“醋麻烦递给我一下。”
眼神低垂,如若不是陈卓反射性的递给他,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对着空气说话——当然,这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这个家里刘知雨会这么客气对待的只有在和他冷战时的陈卓。
陈母刘父都视而不见,该干什么干什么,把他们之间显而易见的冷战当作房间里的大象,哦不,是房间里的哥斯拉,这次的哥斯拉好像格外狰狞格外庞大,但他们也丝毫没有要调和关系的意思。
没办法,从小到大这种情况实在太多了,有时候是陈卓,有时候是刘知雨,刚开始他们还管一管,硬着头皮调节调节,到后来,根本就不用他们浪费口水,今天还互相横眉冷对呢,明天就亲如一体了,倒反衬的他们像是在自作多情了,实在是无需介入。
只有陈卓知道,刘知雨这次是真的很反常。
她也记不太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突然有一天,刘知雨就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他窝在房间里不出去,她找话题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就当没听到,陈卓厚着脸皮怼到他眼前了,他才皮笑肉不笑的回答几句,眼皮子都不抬。
陈卓每天故意很早就吵醒他,在房间里大声放音乐,他也丝毫不受影响,权当她是空气。
在走廊里遇上了,刘知雨转身就走。
他再也不有事没事就闲逛到她房间这儿翻翻那儿动动,笑模笑样的和她打嘴仗了,陈卓让他背英语,他就很听话的背,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看起来一派乖巧,其实根本就是懒得和她扯皮。
时间久了,陈卓也火了,尤其这次是毫无理由的就被他单方面冷战。
陈卓受不了,当面问他,他就说:“没什么啊,挺好的。”
再问就是塞上耳机,听不到她说话了。
陈卓给他发消息,诚恳的问他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消息发过去简直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音。
陈卓被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看起来暴力也不合作的态度给彻底惹火了。
在又一次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她再也控制不住,摔了刘知雨房间的一个花瓶,压着怒气质问道:“我到底怎么你了你这么对我?我是欠你的吗?你至于每天对我横眉冷对吗?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别让我在这儿跟个傻瓜似的瞎猜,我是你姐姐,不是你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我也是人,我也会难过会生气,我每次热脸贴你冷屁股你是不是心里觉得特得意啊?你就这么享受吗?我难道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陈卓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刘知雨,你为什么老要让我生气啊,我离开学也没几天了,我们就不能好好的和睦相处吗?我每年就见你两回,每回就这么二十几天,你要是特不愿意看到我你早说啊,我假期就不回来碍你的眼了,省得回家还要天天对着你的臭脸,我也每天都过得不自在,我到底图什么啊?我有那么下贱吗?别人扇我左脸我还得把右脸递上去吗?”
陈卓不争气的掉了眼泪,每次都是这样,还没怎么吵架呢,她就先把自己气哭了。
现在她在这厢哭,刘知雨躺在床上背对着她,也不吭声,她坐在他床边,好像一个怨妇一样,连吵架都只是她单方面骂人,无论怎么骂他他都不回头,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就这么任她发泄。
陈卓哭完了,自己也觉得特别没意思,就走了,门给他摔得震天响。
那天以后,陈卓也仿佛一心一意的和他赌上了气,俩人互相都不正眼看对方,赛着劲儿似的把对方当空气。
陈卓心想,你不仁我不义,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怎么办,既然要冷战,那好啊,看谁能气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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