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半晌,崔锦之才缓慢地伸出手,将那封信打开,由她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字迹还泛着墨香。
定了定神,仔细地读了下去。
少年在信中事无巨细地写着他在军营中的生活,他瘦了,黑了,个子却比从前更高了。
即使他不在眼前,崔锦之也能想象他脚踏骏马,玄袍银枪,意气风发的模样来。
她手一抖,被自己吓了一跳,总觉得脑子中展现的画面,不是一个老师对弟子的审视。
崔锦之胡乱地丢开信纸,想起少年在信中说的那句——
“已别六月,错过了盛夏,惟愿早日平定战事,和老师共赏雪梅。”
什么当作从来没发生,只像平日里那样相处。
说的好听。
丞相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经过了这样的事,到了现在,她仍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养了多年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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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停了?”
祁宥一只脚随意地搭在木凳上,整个人闲适放松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淡淡问道。
“是。
原本往皇帝膳食中下的毒,如今按照殿下的吩咐都尽数停了。”
少年将那柄长剑擦得寒气森森,才一把丢开,手无意识地搭上左臂的佛珠,轻轻地摩挲着。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柔和下来,但很快又回到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想起瘫软在床的令和帝,忍不住勾起一抹讥笑:“萧家的毒可真是好用,太医院的废物竟没一个能查出来。”
他微微后仰着身子,阖上了眼睛,所以自己在前世才毫不知情地沾染了数年。
可少年心底倒也没什么触动,只觉得有些讽刺罢了。
曾经将他折磨得那样凄惨的毒,如今也能被他神色自若地用在至亲的身上。
只是不知道,一个多年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却因为生死病痛,只能眼睁睁看着权力流逝。
而在他逐渐好起来后,对自己早已品尝到权势滋味的儿子,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她呢?”
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那暗卫却将头埋的更深,斟酌着回答:“丞相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忙着处理政务,不是去了宫中,便是在书房中待上一整日。”
少年手指微微扣紧那串佛珠,“她的身体呢?咳嗽的厉害吗?”
“还是咳。”
暗卫顿了顿,还是出言道:“只是每到冬季,丞相都是这样,殿下不必忧心。”
祁宥抬起眼帘,冷淡地打量了一下地上跪着的暗卫,那暗卫只觉得通体寒冷,被这刀割般的眼风一扫,立刻噤声了。
少年漠然地收回眼神,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瓮,手中短刀微微一闪,正要对着自己的手臂划下去,却见那暗卫猛地抬起头,连平日的规矩都忘了:“殿下!”
手一顿,眼神微冷,看得暗卫冷汗涔涔,还是硬着头皮道:“杜公说,日后殿下不必送血回京城了。”
祁宥倏然握紧了手中的刀,心头突然重重一跳,冷声道:“这是何意?”
话一出口,他也知道问暗卫无济于事,站起身来,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是杜怀舟已经找到了新的药方,还是说,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连祁宥的血也救不了的地步了?
想起谈闽曾经的话,少年嗓子都带上了几分干涩,“你再好好想想,老师的身子真的和往日里一样吗?”
地上的人略微茫然地回想着崔锦之平日的模样,如实道:“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是咳嗽,神色也不见疲乏之意。”
少年抿了抿唇,强行将不安和焦躁压下去。
朔风将帐子卷裹而起,呼啸着冲散营帐中的暖意,将人身上的肌肤割得生疼。
祁宥乌黑的甲胄紧贴于身上,如黑沉的夜幕般肃冷,他望向帐外猎猎作响的旌旗,眸中泛起波涛汹涌的风雷。
这场战争,是时候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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