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一个清朗寥廓的黄昏,严太太下午抽了几大筒子烟,精神头好,说什么都要到外面的池塘看荷花。
她近来的神志就是这样的,昏昏噩噩,想一出是一出,秋天哪有荷花,可她嚷着要看,老妈子跟小丫头劝都劝不住。
一劝她,她就要寻死,莾头莾脑地往墙上撞。
额上,面中,下颌,全是血,惨不忍睹的血。
佣人们尚且控制不住一个发了狂的严太太,慌里慌张,又去小院里请王颐回来主持大局。
一来二去地,中间白耽误不少功夫,等王颐再出现在严太太跟前的时候,冯曼生的那个孩子,严家的孙少爷,不知几时就断了气。
听差的传话进来,说小少爷是被溺毙的。
凶手是谁,可想而知。
第29章.月呓
严家的孙少爷还在包被里,严太太抱着,浑然听不进道理,王颐要她松手,她不肯,满头脸鲜血直流,她还在咿咿呀呀地哄孩子。
嘴里念念有词,唱着时间久远的童谣,大抵是严子陵儿时听过的摇篮曲。
那孩子明摆着已经死了,通身青紫,王颐只敢远远撇一眼,过后就还是把目光移开。
她喊来几个老妈子,命她们不惜一切都要从严太太手里把孙少爷抢出来。
可严太太的反应很快,平常走路都颤颤巍巍的一个人,现下抱着一个岁半的孩子,却能在深宅大院里来去自如。
她身着深红的旧式袄裙,就像残了翅的半旧蝴蝶,整一团氤氲着的血雾,横冲直撞,最后绊倒在客室进门处。
严家几个老妈子一拥而上,这才把孙少爷抢了下来。
严太太跑不动了,累得趴在门槛上,一只手向廊檐下的红黄纱罩八角灯远远够着。
说到底,这还是富贵人家。
严太太放声大笑:“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二少奶奶冯曼就在这时从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把锃亮的白刃,不由分说地捅了她婆婆一刀,结结实实的一刀,黑血一下就迸了出来。
溅到冯曼脸上,她痛苦地嘶鸣起来:“一报还一报,一报还一报,娄烟湄,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严太太跟听了个笑话似的,一脸滑稽的云淡风轻,好像在说,哦,怎么会这样?她总归是老了,做这个表情的时候,脸上的皮肉攒到一处,皱皱巴巴,难看死了。
老得可怕。
不过冯曼并没注意到,她瘫坐在地上,也笑,吭吭哧哧地,苍凉而无味。
她正沉浸在大仇得报的狂喜中,久久回不过神。
她恨娄烟湄,那个无恶不作的老女人,她杀了她的儿子,她以婆婆的身份折磨了她一辈子,难道不该恨么?恨死人了!
将才那一刀捅下去,多么大快人心!
冯曼顶着粗哑的喉咙,笑得越发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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