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太太病中好静,住在最深幽阴暗的一间房。
郁秋原刚走到门口,就听郁太太低声唤人:“玉娘?玉娘?”
这么喊了一会儿没人应,她又改唤:“冬原?冬原?”
母亲这一类人物,郁秋原多年不曾靠近,已近乎淡忘。
此刻站在郁太太的病房前,他身上却仍保有一种迟钝又辽远的痛感。
这点子痛,并非出自孺慕情深,抑或骨肉团圆,仅仅只是痛,用以证明活着而非死去的一种人的感知。
在卢家这些年,郁秋原从不拿自己当人看,没这个必要,他宁愿自己是一件不知喜怒哀乐的货物。
卢维岳买了他,就有权支配他,卢家需要他怎样,他就怎样,浮萍一道,无可置喙。
任人摆布的日子过久了,郁秋原这个人,本质上是很麻木的。
他遇事优柔,屈从命运,他把所有的爱,把所有能称之为人的性灵都灌注到卢照身上,如果有一天,卢照不让他继续爱了,他就会毫无征兆地死去。
精神之爱一旦枯竭,人也将不复存在。
他总说,卢照,除了爱你,我找不到别的事可做。
这是真的,郁秋原,他单纯只是命运的傀儡,大部分时间,大部分事情,无能为力,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他,一个除了爱太太,毫无他用的男人。
郁秋原站在亲生母亲的房门口,想起自己被生下来,被养到四五岁,被卖掉,再被迫与所谓的亲人重逢,凡此种种,皆由命定……一阵默然之后,秋原最终也没有走到郁太太跟前,以儿子的身份问候她。
没有意义。
他们的母子之情,早被人拿钱买断了,再想补续,谈何容易?此时见面,大不了一场痛哭,而后就还是各过各的,何苦呢。
至于爱,或许有,或许没有,谁稀罕要这东西。
这时,郁太太又嚷着要喝水,玉娘捧了茶碗进来,看见郁秋原站在门口不动,直吓一跳:“怎么不进去哩?想是病气太重,惊到您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郁太太这病,已经比先前好很多了,来探病的人不至于大惊小怪才对。
秋原摇头,把路让出来:“太太好生保养着,我就不进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从里屋出来,还是桃玉娘送秋原到后门。
她照旧通红一张脸,臊得头也不抬,说:“慢走,有空再来。”
“麻烦转告一下冬原,就说我来过了。”
郁秋原跨出门槛,回身跟弟媳说话,“有劳,请回罢,我这就走了。”
玉娘大概是知道郁家如今正用郁秋原的钱,她有一点害怕得罪人似的,抿嘴道:“还请您别见怪,姐姐们说话,一向有口无心。
都是太穷了的缘故……”
秋原没让她说完,摆手道:“你进去罢,再会。”
玉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把门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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