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日,贞仪叩响了二哥哥紧闭多日的房门,带去了陈凝田的那封留信。
陈凝田的笔迹隽秀清新,那几句表露心迹之言却叫人看出了几分孤注一掷的坚决,如同立誓,又如同请求——求他一定要来提亲,她不在乎他究竟能否中举,只要他愿意开口,她必会设法求家中答应,只要他开口……
王介低头看信,半张脸淹没在光影里,握着信纸边沿的修长手指骨节不知何时已然发白。
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将那几行字看了多少遍,他终是将信纸递还给了贞仪,声音平静喑哑:“信中之言于女子名节多有妨碍,此信……便有劳二妹妹毁去吧。”
贞仪握着信,不禁抬头:“二哥哥……”
“飞蛾扑火,不在乎是否会被灼伤,固然勇气可嘉……”
王介微侧首,看向书案上那截冷却的残烛:“可是那团火却无法不在乎,它不想成为吞噬飞蛾的恶焰,用这一时光亮诓得飞蛾投身坟茔。”
且这团火也有自尊,他的自尊不止属于他一人,更属于他家中族中,他亦无法接受让家中遭受鄙弃挑拣,陈家或许会为了体面和两家交情勉强点头答应,可婚姻结得是两姓之好,而不该是一方的卑微乞求,另一方的无奈施舍。
事已至此,是他无能,便不该再自私地将两家人拖入尴尬为难的境地里,将她拖入他前途不明的人生中。
时辰还早,晨雾尚未散尽,院中白茫茫一片,廊下屋檐内角残挂着的蛛网也蒙着一层寒露霜汽,风一吹,蛛网晃颤,抖下几粒旧尘灰。
贞仪在廊下望着蛛网失神时,白茫茫的雾气中走来一道人影,柔声唤了句“二妹妹”
。
贞仪投去视线,只见是大姐姐。
这是贞仪回金陵来,第二次见到大姐姐。
淑仪走上前,握住妹妹有些凉的手,眼中的心疼遮掩不住,乃至几分责怪:“……看着怎比上回还要瘦了?不是答应了好好用饭?是非要让人心疼死才肯甘心?”
听着大姐姐的柔声关切,贞仪一阵窝心,眼睫一眨,就溢出泪光来。
淑仪瞧着,立即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更是心疼得要命,一手握着妹妹的手,另只手去拍抚妹妹的肩:“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大姐姐如何能不知道,我们贞儿是心里难受,有什么话,今日都同大姐姐说一说,可好?走,外头雾潮,咱们去屋子里。”
姐妹二人去了淑仪昔日的绣房里说话。
橘子从旁听着,听淑仪关心丧母的二妹妹,关心小静仪的身子,关心未能中举的弟弟,关心父母亲的心境,关心大母和这个家中的每个人,只是有关自己的事,在贞仪问起时,她大多三言两语带过,只说老样子,一切都好。
淑仪将家中的事都关切询问了一遍又一遍,只在一件事上欲言又止,只恐问了不该问的。
让淑仪欲言又止的,是贞仪与董家那位郎君的亲事。
待到冬月里,两家互通了一封又一封书信后,这桩亲事到底是散了。
董家人并未提及退亲之事,是董老太太主动开的口。
贞仪需为母守孝三年,而董修的母亲信极了儿子必须在来年成亲,否则便要触十年厄运的卦言——虽说董家长辈很是斥责了这个说法,董修的母亲也不敢因此如何大闹——但董老太太亦不愿让孙女沾上这等说不清的恶名,往后若董修一切顺遂还罢,如若果真有什么磕绊不顺,只怕人心少不得要起波澜。
过日子总要磨合,老太太原也做好了让孙女前去磨合的准备,可正常日子的磨合,是耐心磨去外在拙石,磨出內里的华玉来。
而这等情形下,再如何磨合,成见猜疑只会将顽石磨作利剑,那是能刺死人的。
冬月中旬,金陵城下了一场雪,董老太太坐在床头,叹了口长长的气:“人算不如天算……有缘无分,不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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