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将他的低语送至李重远耳边:“我来了。”
Alex说的是英文。
他孤独地坐在寒风里墓碑前,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开始讲述前一天做了些什么,从“在雪里捡了块有趣的石头”
、“中午吃了牛肉汉堡和沙拉”
,到“下午打扫了房间”
、“晚上十点睡觉”
,事无巨细,几乎囊括了除睡觉之外的每一分钟。
李重远离Alex不过十米,断断续续地将Alex的自言自语都听了进去,心头油然冒出比山风更凌冽的森森寒意。
Alex同墓碑交待完前一天的生活细节,默然半晌,沉声说:“现在是忏悔的时候了。”
“我违背了曾在这里对你许下的誓言,爱上了别人。
感谢主,让我深深认清了自己的罪。”
“请允许我再次颂念我的誓言。”
“Iwillalwaysstaywithyou,andneverloveagain.”
李重远瞳孔一缩,在心尖盘桓已久的寒意骤然迸裂,沿着五脏六腑,凛然蔓延至大脑和四肢。
Alex低声念完最后一句话,扶着墓碑站了起来。
李重屏住呼吸,奋力催动冷得几乎快没知觉的腿,一闪身钻进右手边的小巷,背对大路,直到Alex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转过身。
李重远犹豫了半分钟,再次抬脚跟了过去。
这次跟踪的人变得极为小心,不仅控制了脚下声响,连呼吸都被围巾闷得滴水不漏,鬼鬼祟祟地尾随Alex朝雪场方向走去。
太阳仍在山的另一头举步不前,天幕之下仿佛铺了个巨大雪镜,呈现出模糊交织的蓝与紫。
Alex一步一步踩在雪里跋涉,热气自口中喷出,又被风无情卷走,在一间看起来颇具柴房神韵的木屋前停下了脚步。
李重远缀在Alex身后不远处。
雪场空间开阔,没有可供藏身之处,李重远大剌剌站在天地间,丝毫不惧Alex看到自己。
因为他知道,被跟踪的人神魂俱损,早已失去了回头看的信心。
眼见Alex拉开门走进木屋,李重远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悄悄走过去,靠在柴……木屋窗边,做贼似的往里瞅。
太阳刚从山脊冒头,四周光线昏暗。
就外观来说,这间木屋空间不小,然而李重远透过窗户与微弱灯光,一眼便将室内同修道院客房相差无几的陈设一览无余。
这就是Alex的伴侣。
一个墓碑。
一座木屋,一套桌椅,一张床,一盏灯。
李重远难受地闭了闭眼,转过身,背靠木墙,慢慢坐在了雪里。
众生皆叹背信容易守信难,但总有些人是例外。
在李重远看来,AlexGerber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例外。
对善良的战地摄影师而言,背信或许比守信更需要勇气。
李重远遥望着雪山后徐徐展出身姿的彩色晨霞,轻轻叹了口气。
他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却被自己的失态一抡怼回原地,从此不愿再睁眼。
老子真他妈是罪大恶极。
人心观察家终于遇到了人心观察界的最大难题。
如果没有自己贸然闯入,或许孤独终老是Alex一生的注定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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