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天,他们渐渐老去,渐渐和周围年轻的世界格格不入。
当孩子们长大,有了新的生活重心和圈子,他们俩安静地退回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彼此,过得比原来更加纯粹干净了。
生命是一条漫长的河流,在走过中间那段波澜壮阔汹涌奔腾的开阔流域后,终于越收越窄,流向平静无波的地平线。
他们生命里剩下的东西越来越少,纪星仍是挽着韩廷的手臂一路走,也一路扔下很多身外之物——曾经的工作,荣誉,名声,地位;曾经的豪情,斗志,热血,激情——曾经附着在身上的所有标签散落一路。
到最后,留下的只有最纯粹的彼此。
有一年,夜里有红月亮。
韩廷带纪星去楼顶看,不小心吸进冷风,之后开始咳嗽,引发了很严重的肺炎,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两三个星期。
最危急的那几天,他的肺叶几乎要丧失功能,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纪星守在医院里哪儿都不肯去,不眠不休,眼睛都哭肿了,谁劝都不听。
等韩廷病情好转过来,纪星人瘦了整整一圈。
也是那次,一贯安静的韩瑾私下和父亲对话,问他有没有想过会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韩瑾说:“我希望爸爸和妈妈都能在睡梦中离开,没有任何痛苦遗憾,幸福地寿终正寝。”
韩廷说:“寿终正寝,是人生最好的结束方式。
我希望你妈妈是这样,不要受苦。”
韩瑾默了会儿,问:“你呢?”
韩廷说:“如果你妈妈先走,我可以。
……如果我先走,大概不能这么偷偷安静地走,怎么也得跟她说一声道别。”
韩瑾又是沉默许久,说:“也是。
不然她要生气的。”
韩廷极淡地笑了一下,说:“是啊,她这几年脾气越来越骄纵了。”
韩瑾又问:“你希望谁先走?”
韩廷想了很久,说:“她。
……我不放心。”
后来韩瑾又去问过纪星。
纪星只说:“我不管。
反正我活着一天,他就不准走。”
韩廷那次病倒后,医生说他会元气大伤,毕竟人老了岁数摆在那儿,以后身子骨会很弱。
但也不知是纪星的各种照顾有加,还是他心理上有什么别的想法,他竟也一点一点生生把身子调了回来,重新恢复了曾经的硬朗。
纪星这才喜笑颜开,却也依然谨慎有加,对韩廷的饮食和日常锻炼照顾得比营养师和教练还周到。
自那之后,韩瑾和哥哥弟弟们都觉得妈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成天黏着赖着韩廷,分开哪怕只是一天都不行,不跟他在一起她就生气。
韩廷也是去哪儿都必定带着她,几乎是形影不离。
有次韩瑜感叹:“你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俩感情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对,我瞧着是更好了。”
韩琛说:“他们这岁数,过一天少一天,过完了,就再也不见了。
当然舍不得了。
下辈子,谁知道还有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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