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虽不触碰,也听说过一些,“天子好红丸,坊间的浪荡子争效,用一些恶药调制了相类的,以阿芙蓉、恤胶合以钟乳、硫黄、紫石英等,服下后浑身沸热,飘然欲仙,有助兴的猛效,这类东西易沉瘾损身,过量还有猝死之虞,正经人多是远避。”
司湛怔而回想,就知留下会何等不堪,闹了个大红脸,“是我错了,将军前次就劝过,不该与那些人往来。”
韩明铮也不责备,给他寻了件事,取下腰牌递去,“二哥使人传话,今夜在殿内通宵不归,你拿这个进去陪着,别让他过饮伤身。”
司湛的懊恼已经消了,甚至庆幸起来,接过牌子去了。
水榭余下二人,夜风徐来,天上明月如银,水中繁灯万千,宛似天河之景。
沈铭今夜精心修饰,越发清贵优雅,风仪出众,他含笑递过一方锦盒,“佳节有所赠,还请韩小姐勿嫌微薄。”
韩昭文已将重礼送去沈府,韩明铮并未给沈铭准备单独的赠礼,一时歉然,打开锦盒是一枚凤形翠羽金步摇,入目金翠生辉,玉璎琳琅,繁丽而昂贵。
沈铭话语温柔,“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愿有一日得见韩小姐红妆。”
韩明铮凝了一瞬,将锦盒置回案上,“承公子盛意,惭不敢受。”
沈铭有备而来,当然不会轻易退却,“韩小姐是不爱这枚饰物,还是对我有所不喜?”
韩明铮答得委婉而诚挚,“两者皆不是,此钗精美绝伦,沈公子风采卓然,对韩家又有大恩,我心头无限感激,只是不久将返河西,无法回应这份心意。”
沈铭声音和缓,“你说过喜欢长安,为何不与令兄一道留下,韩家不需倚仗女儿支撑门户,佳人的玉颜也不该老于塞外风沙。”
韩明铮停了一刹,淡道,“沈公子错了,不是家人需要我,是我离不开家人,河西是我心安之地,纵然不及长安万一,也不愿迁去。”
沈铭一时为之不解,“韩小姐为何以如此执着,令外祖携全族迁于盐州,令堂嫁在灵州,若不是蕃军之乱,你该是关内的名门淑媛。”
韩明铮不意外他知道这些,不答反问,“在公子心中,河西是一块什么样的地方?”
沈铭微微一顿,有些难以言说。
河西那般遥远的边地,在他看来是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是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是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是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是无数汉诗与冷月,霜剑与铁衣,瀚海与豪情,唯独不是安居之地,更不适合优雅君子与如花美人。
韩明铮再度开口,话语清冷,“河西十一州民户百万,人数与长安相近,却有四千里之广。
昔年蕃人肆虐,我外祖避之而去,待蕃人又侵盐州,全族终是难逃屠戮,当我有幸蒙韩家所养,就知外祖错在何处。
他以为退一步得喘息,易一城得安宁,却不知蛮敌永不满足,侵掠永无宁日,不想沦为羔羊,就必须有人奋起捍守,将刀刃抵在恶兽的咽喉。”
沈铭肃然起敬,不禁为之动容,“但你毕竟是女子,守土应当是男儿之责。”
韩明铮轻浅一哂,“长安酒楼夸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赞的是谈笑破敌,胡虏烟灭,然而一切都来自浴血的拼杀。
我不会忘记外祖一族之惨,也知父兄怎样竭力捍卫,亲见多少好男儿埋骨荒野。
我苦练多年得以与之并肩,只愿同守河西,同生共死,怎会为情爱远嫁长安,做一个安逸荣华的命妇。”
眼前的伊人神光艳烈,风姿夺魄,当真如一只华美无伦的赤凰,翱翔于西北的苍穹。
相较之下,即使是世人艳羡的相府后宅,也显得何其狭小,怎容得下这一双垂天巨翼。
沈铭真正心折,头一次对女子生出惭意,叹息道,“是我低看了,韩小姐心志高洁,非常人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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