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实,令叶从心的笑容维持得不太容易。
莫康和张教授叙旧时,叶从心便想着这位教授的历史,想想竟也是个奇女子。
八十年代末,张教授处在学术生涯正当年的时候,却因为改革政策以及学术圈内斗失败,而不得不前往西藏“支持西部建设”
。
说好了支援一年就回来,但她出缺的这一年,她的实验室会不会提拔其他人来带?回来的时候还会不会有她的位置?学校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她能做的只有少想。
当年来西藏,她经商的丈夫仍留在北京,她一人带着唯一跟她过来的学生莫康,在这里“开荒”
。
按照莫康的描述,张教授毫不圆滑世故的性格,在这里得到了宽容的释放,她很适合这里。
但对于学者来说,环境是否舒适,显然是次要的,他们需要的是更好的科研环境和机会,那才是他们的生命。
一年之后,张教授回了北京,可是她的实验室里已经有了新的负责人。
与此同时,她还发现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噩耗接踵而至,张教授没有忍气吞声。
她不顾所有人的劝慰,坚决和丈夫离了婚,对系领导发话:帮忙调个职,这地方乌烟瘴气,我要回藏大。
当时她没有孩子,这是丈夫出轨的原因之一,却也帮她减轻了洒脱离开的包袱。
从那以后,她便定居在西藏,后半生一直在藏大教书,与当地的一个带着孩子的单身男人相爱结婚,安宁生活。
她确实没能在理论成就上有太多的建树,但是西部现代化建设的各种项目的工程师名单中,总能见到她的名字。
叶从心虽敬佩,却不太能对这种宽阔的胸怀感同身受。
她宁可留在清华做个政斗的失败者,也绝不会在贫穷落后的地方过半生。
这样想来,葬身废墟的陈念倒是更像张教授的学生——叶从心好笑地想。
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风格,这也许就像她的学生无法理解她为何执着痴迷于学术一样吧。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张教授说:“好了,我把盒子拿给你。”
莫康听了一愣,微微点头。
那一刻,叶从心竟从她回避着的侧脸看到了一丝恐慌。
张教授从书房里拿来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铁盒,上面锈迹斑斑,从零星还挂着的少许上漆的图案看,它原本是个国外进口零食的包装盒。
张教授说:“藏大建新宿舍楼的时候,把埋它的那块地方铲了,这可是我救回来的。”
莫康扯了扯嘴角。
她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两份折叠起来的、陈旧到微微透明的信纸。
叶从心疑惑地望着莫康,可是她看起来很有些失神,失神到完全不打算给自己讲解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教授说:“莫康在这边跟着我学习半年的时候吧,你妈妈过来找她玩。”
莫康轻声说:“我俩各自写了一封信留给未来的对方,放在一起埋在藏大的一棵树底下,说如果四十年之后俩人还在一起,就一起过来挖出来收信。
今年刚好是四十年。”
她笑了笑,“很傻吧?叶子一直很成熟,肯定要笑话了。
但这在那个年代算是挺浪漫的事了。”
原来莫康这次跟来西藏,真正目的却在这里。
叶从心其实也觉得很浪漫,但浪漫不代表不傻。
她不会做这样的事,害怕约定的时间送来约定之外的结果,再一次为她揭露人生无定数的现实。
莫康将她写给陈念的信塞进她的手里,“你替她看吧。”
小心展开信纸的时候,叶从心感到胸腔的重量越来越重。
此时她才意识到,也许陈念和莫康之间的关系,不像自己所理解的那样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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