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殿的正殿仍然大门深锁,甚至当夜幕降临时,殿内连掌灯都不曾。
我从午后就一直坐在窗前,不时看向手边放置的那个沙漏,想着这个时辰,萧绎该做什么,那个穆凤栖又该身在何处。
我遣退了所有宫人,只命浅儿为我准备几壶桂花酒。
多经过一季的窖藏,桂花酒的酒味变得更加醇厚,清香变为沉香,更加低回绕梁。
浅儿在退下前为我房中点起明烛,我擎着玉杯,在微弱的烛光下凝神端详杯中的酒液。
那酒液清澈透亮,我仰首一口饮尽。
口中醇和爽净,余香悠长,然而却不能平静我激荡的一颗心。
我望向窗外,庭院中张灯结彩,今夜“文思殿”
的偏殿,将是萧绎与穆凤栖的新房。
我一整天闭门不出,听任宫人们在外张罗打点。
而现在夜宴已到高潮,欢声笑语直可透窗而入,窗外的一片繁华,衬着殿内的满室冷寂。
窗外灯火辉煌,殿内一灯如荳。
忽然,前院那阵喧闹声,伴随着鲜艳的大红色彩和鼎沸的人声,喜气洋洋,一路向“文思殿”
的庭院中来。
我不由自主坐直了身躯,上半身倾向窗口,张望着窗外那些喜容满面的人们。
在众人簇拥之下,一身大红锦缎、凤冠霞帔的新妇被喜娘挽扶着,缓缓向偏殿那方行去。
我从椅中站起,走向“文思殿”
正殿半敞的大门口,多半个身躯隐在门旁的阴影里,注视着那衣着华丽、步履轻盈的女子。
虽然她的红盖头仍然蒙在头顶,使我无法看到她的面容,但由她优雅的举止可以想见,她的确不负吉兆美名,大概,是一位皇上欣赏的大家闺秀吧?
我微微垂下了视线,这时才发觉自己手中原来还拎着那个精美的酒壶,壶中盛的桂花酒倒已被我喝去大半,只剩一个瓶底。
我摇晃了一下那个酒壶,酒液在壶中发出空洞的声响。
我再转过视线望着门外新妇的那一种花团锦簇、春风得意,众人的谄媚喜笑、趋炎奉承,不禁回首望了身后冷寂黑暗的空旷正殿一眼,自嘲地一笑,喃喃说:“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呵!
我今年不过十七岁,仍在韶华正盛之年,却已变为了堂堂弃妇?那么往后的数十年,要教我一个人怎样度过呵?
我想起汉武帝陈皇后的“长门赋”
,想起汉成帝班婕妤的“怨歌行”
,想起古往今来那许许多多的怨妇诗……或者,我还可以迎合一下皇上的喜好,终日深居简出,多多诵经礼佛?我愈想愈好笑,居然当真就忘记了隐藏自己的行踪,纵声大笑起来。
我的笑声,引来院中众人的注目与惊慌。
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有一点惊讶慌张、也有一点厌恶不屑。
我听到人群中甚至有人窃窃私语:“啊,怎么王妃竟然出来了……她今日不是不应该露面的吗?”
“呿,看她手里的酒壶,大概是藉酒浇愁,喝醉了吧……”
我听得真切,却也并没有动怒的心情,只觉得这些人都当真好笑呵——他们这样紧张,所为何来呢?难道还怕我藉酒装疯,大闹婚礼,破坏萧绎与那个穆凤栖的洞房花烛夜么?我虽然失势,却并不是个不知礼仪进退的疯妇;在我一无所有、只剩下一点点微薄的尊严之时,难道他们以为我会逞这一时意气,将那仅有的一点自尊也输得干干净净么?
我仍然笑着,摇摇晃晃地举起没有拿着酒壶的那只手,伸出食指竖在唇畔,笑道:“嘘……我知道,这里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好罢,你们尽管去喜气洋洋吧,尽管去逢迎新人吧,我这个‘旧人’,也该是时候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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