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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反对我随他一起出席诗酒之会。
当我用尽了一切方法,一次次都有不同理由硬要跟去时,他也只是静静注视着我,然后任由我跟随在他身后。
我逐渐和他的诗朋酒友熟稔起来,逐渐可以更自然从容地与他们席间酬对,他也总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我身旁,并不多说话,不笑也不恼。
有时候,他的温煦会更加无端地惹恼了我。
我故意高声与他的左右谈笑,故意作一些意有所指的诗句来刺伤他,然而他不再为之所动。
我再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我初次朗诵完那首“芳树”
之时,他低垂了眼帘静静注视我纸上字迹,眉间掠过的那抹淡不可察的、复杂的忧郁神情。
我在这样徒劳无功的一次次尝试中,逐渐变得绝望。
而这样毫无理由的失败,和漫无尽头的等待,让我的热望,逐渐变为疯狂。
我变得脆弱易怒。
我几乎迁怒于每一个人,文思殿中上上下下的宫人仆婢,无一不被我怒责过。
皇上虽然仍旧命我抄写经文,然而我再不乖乖遵旨。
我开始拒绝抄写;在萧绎一次次耐心劝说,仍徒劳无功之后,他有时会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毫无办法地望着我,神色里是那样苦恼,却一句话也不说。
那种无奈却又容忍的苦恼神情,往往会忽然使我心软。
我会觉得自己这样任性地抗旨不遵,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细微而痛苦的折磨;于是我屈服了,我开始慢慢地抄经,妄想拖延得更久一点,好让他再度回来关心我的进度。
虽然他的神情,往往只有苦恼、无奈、为难、或某种极浅的悲伤,然而我却恶意地想要一再看到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想要让他痛苦,想要让他时时刻刻挂念于我,想要让他关怀我、让他为我担心;这样我就可以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不在乎我;在他心里,我毕竟占据着某个角落,让他悬念,让他担忧,让他牵肠挂肚——
然而近日,宫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得让皇上再也无心去管我这小小湘东王妃,是否按照他的圣旨乖乖抄经祈福。
太子萧统与晋安王萧纲的生母丁贵嫔,不久前一病不起,竟尔薨逝。
太子一向仁孝,自是哀痛逾恒,水米不进;腰带十围,减削过半。
及待丁贵嫔出殡归葬之后,忽然有一位东宫的宫监鲍邈,因为平日不为太子所喜,竟然跑到皇上面前,告密说太子有厌祷事,并且凭空添加了许多枝节。
其实这件事,原本也只不过是一个懂得些风水堪舆之术的道士,看了丁贵嫔下葬的那块墓地之后,进言说此处风水有异,将来恐不利于长子,宜预先厌禳;所以准备了蜡鹅等物品,一道埋于墓侧改运。
谁知皇上本来对太子声名远震,就已经颇为忌惮,这下抓住把柄,更是穷究其责,还打算交付有司惩治。
这么一来,明摆着是要以此事为原由废太子了;幸好右光禄大夫徐勉一再苦谏,好话说尽,这才勉强放过太子,只把那道士抓来处死了事。
不过此后皇上对太子的态度冷淡许多,而且有意无意地开始称赞其他皇子,制造太子地位不稳、随时可有人取而代之的风声。
这其余诸皇子之中,萧绎忽然重新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宫中传言说,某日皇上召见湘东王,当著群臣面前,问萧绎道:“孙策在江东起事立国时,于时十几?”
据说当时,萧绎从容不迫答道:“十七。”
于是皇上大喜,笑咪咪地抚着他的头顶说:“正是汝年。”
话语里透露出某种欲以湘东王将太子取而代之的意图。
然而这一切纵使是捕风捉影,却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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