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见我终于听进了她的话,更加向我这边靠了靠,贴近我耳畔低声道:“那是自然!
穆家虽也是京中仕族,哪里比得过我们徐氏一门世代簪缨?如今既然有了这种机会向上爬,怎肯轻易放过?何况你素为陛下不喜,你爹在陛下面前已是处处谨慎自持、诸般为难,自然也不比从前的意气风光!”
她停顿了一下,迫视着我的双眼,摇头长叹道:“昭佩呵昭佩,倘若你不能在宫中助你爹一臂之力的话,至少……也不要害他落到现下这般谨小慎微,深恐动辄得咎的尴尬地步吧!”
我的心一沉,手足倏然变得冰凉。
原来,母亲今日不是来与我话别的,却是来向我面授机宜的!
原来,母亲不是为着牵挂我而来的,却是来责备我无用,不能为父亲在朝中前途升迁助力的!
原来……母亲不是因为爱我而来的,却是……来告诉我,我已经变得全无价值;若自己再不经心,便即将被这整个世界,被我的父母、我的夫君一道遗弃!
我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声凄凉,透窗而去,惊起檐前栖息的鸟雀。
我忽尔右手握拳,在茶几上重重一击,陡然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很好,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
可叹我时乖命蹇,无能为家族父兄挣得大好前程!
如今那穆凤栖挟吉兆而来,我在宫中大势已去……”
泪水浮上了我的眼中。
我突然双膝一弯,跪在母亲面前,肃容拜了三拜,冷声道:“昭佩命中注定,要一生坎坷无成;劳烦家中高堂为我担忧,更牵累父亲前途堪虑,昭佩纵万死,也不能辞其咎!
此去荆州山长水远,前途险恶,昭佩不敢再让父母为我劳心;求爹娘今后善自珍重,女儿……就此拜别!”
母亲见我如此,也不禁大惊失色,死死瞪着我,半晌仿佛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忽然泪下。
“昭佩,娘虽是对你求全责备,却也没有怨怪你无能的意思,你……又何必如此?”
我仍然直挺挺地跪着,目光却没有看向母亲,声音平板,没有一丝高低起伏。
“昭佩不敢。
只是……骨肉生分,前途茫茫,心内……已如死别!”
母亲闻言呜咽,对我泫然泣道:“昭佩!
爹娘也并非如此狠心之人,你这样说,是要狠心编派爹娘的无情无义么?朝中何其复杂,互相争斗倾轧层出不穷,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即会行差踏错!
爹娘无能,无力自保,又如何能够回护于你?本盼望你和爹娘骨肉一条心,在这后宫中好好筹划一番,虽不能就此一步登天,也可保全家平安富贵!
谁知你竟如此死心眼呵!
这样清高,怕是早晚也难免吃亏了……”
我淡淡一笑,重复道:“清高?我,清高么?”
不待母亲回答,我便自顾自又说了下去。
“算了,如今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我不由想起太子萧统那日曾吟过的《归去来兮辞》里的句子。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笑那陶潜又怎能得知,鸟倦飞如何能够还归?它已飞去太远,再也找不到归来的路;鸟倦飞……也只能坠落尘埃,粉身碎骨罢了!”
母亲一凛。
我不再多言,轻道:“浅儿,为我送夫人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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