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最爱繁华的金玉妍在世,也不得不居于下风。
随便一个眼风扫去,搁着的藏青花玉凤莲转心瓶乃宋徽宗所珍藏,一对龙香握鱼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所有。
殿角随意搁着的一丛三尺高的珊瑚树,通体莹红润泽,鲜妍欲滴,隐隐有宝光流溢。
妆台上一大捧盒东海进贡的珍珠,颗颗浑圆如拇指大小,饱满明净,就那般开了盒子随手摒着,也无人在意。
林林色色,错落有致,光华迷离,纵使她贵为皇后,有些也不曾见过。
而平静卧于斑彩鸳鸯万金锦上的香见,却与这金摇玉耀的华丽人间格格不入。
她是一捧春雪,冰凉如霜,却美得短暂,瞬间就能化去一般。
彼时午后轻暖的秋阳透进豆绿罗影纱,照得寝殿内微尘轻扬,碎金似的迷漫。
因着如懿的到来,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殿中梨花木矮架上供着一盆香山子,香气幽幽若若,又不见烟火气,甘宁清甜的香气让人通体舒泰,宛在梦中。
那香山子原是取百斤左右的紫油伽蓝香精心镂雕而成。
那伽蓝香难得,宫人们取一星两星制成金累丝香包已算得趣,何况是这样大件。
如懿未曾细想,只一意凝睇。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即使在濒死的一刻,还能美得如此不沾风尘,宛若谪仙。
有一个大不敬的念头从脑海中疾闪而过。
虽然岁月对皇帝格外厚爱,使他仍有英姿枫枫、玉山嫌峨之态,但比之香见,亦不过是紫芝之畔的青苔和油腻的朽木,不堪佳配。
她有一瞬的好奇,那个让香见心心念念的男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挑破彼此视线并无交集的尴尬。
她侧身,顺着容琢搬来的桃花木竹节番草纹绣墩坐下,示意众人退下,方才缓缓开口:“听闻一个人濒死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最想见的人,你是否在等这一刻?”
香见神色呆滞,死死地盯着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帐顶。
宫人们强行替她换过了天水绿白点梅枝纱衫,也是她部族的制式,长长的雪色长珠缕络逶逸横逸,如她一般毫无生气。
如懿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是出神,“其实本宫也很好奇,寒歧到底是怎样人物。
你若不与本宫说说,怕是知道他记得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了。”
香见的眼珠是定在白水银里的两丸琥珀,清透却僵死,没有一丝活气,唯有在听到寒歧的名字时稍稍一颤,旋即又复死寂。
她喃喃,那低语声沙哑近乎干裂,是两日未曾进水的缘故,“寒歧?很久没人和我提他了。”
“你身边的侍女固然是你的族人,却也不愿意提这个为你们部族引来战火的男子了吧。”
如懿仰着头,拨着罗帐上垂落的南红坠崧蓝流苏,那南红红艳如锦,质地糯润,捏在手里华润而沉静。
“可是,本宫真的很好奇,他为何会让你念念不忘?说来好笑,本宫自出闺阁,见过的男子也不过这么几个,每日起坐便是太监服侍。
本宫真的很难想象,你们曾经经历过什么,可以有这般似海深情?”
香见吃力地扬起唇角,露出一丝讥诮,嘶哑着道:“你和那个皇帝,都不会懂的。”
她欲再说,便咳嗽起来,可见言语艰难。
如懿见她入瓮,暗觉她单纯执拗,便取过桌上容珮留下的汤盏,徐徐引至她唇边,“是么?本宫是不懂,因为外头传言,他杀人如麻?”
香见亦不在意那盏中汤汁是什么,起初还呛了两口,渐渐饮下一二,急着辩解道:“不是!
不是的!”
她眼里流下一滴泪来,“他只是太想做一个英雄,太想可以脱离别人的控制和束缚,随心所欲。
他……真的不是一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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