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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斯莱斯启动的瞬间忽又停下——那打包好的三笼汤包从车窗里飞出来。
我被狠狠弃于街头,不解为何黎翘会大光其火,但有一点好像挺明白,我把这份得来不易的工作如此轻易地丢掉了。
大约是为了节省投资成本,艺术中心地处偏僻,离我那个同样偏僻的家就更远了。
我不舍得在这个地方打车回家,实则兜里也不剩几个钱。
这个时间点公交车司机都回家搂着老婆睡觉了,而出租车的计价器疯得跟老年人的血压计似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近身无分文的我走一段歇一段,走不动以后,就蹲在路边啃那只早已冷硬的肉包。
恰巧一个开着残疾人车的大哥从我身边经过,停下车冲我喊:要不要坐车?
我没钱。
我朝那位大哥挥了挥手,你找别的生意去吧。
大哥笑了:“知道你没钱,有钱谁会大半夜蹲大街上啃馒头啊!
这个时间还在这种地方乱晃的人都是苦命的人,咱俩是苦命人遇上苦命人,我就捎你一段吧。”
这辆残疾人车虽然罩着一个棚子,但棚子破得可以,四壁透风。
车颠儿颠儿地跑起来,老旧的引擎隆隆作响。
冷风飕飕地扑过来,像小刀子似的剔着我的脸。
残疾人大哥特别健谈,一下拉近了两个陌生人间的距离,缓解了一路劳顿的倦与慌。
他说自己是个单身父亲,有个患了唐氏综合症的八岁女儿,前两年见义勇为在车轮底下救了人,结果被救一方翻脸不认,自己白白丢了腿。
“施恩不望报,也不是为了得到啥才救人的,就是吧,心里挺凉的……”
他说自己前些日子收了一张百元的假币,给他钱的女人看着特别时髦漂亮,穿戴也都是名牌,他完全不信这种被命运眷顾的人会拿假钞付几块钱的车费,可事实就是想错了。
“我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
我今天在街边买了一包烟,把那一百块假钞给了出去。”
他说那个卖烟的瞎了一只眼睛,所以辨不出那一百块的真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笑骂道:这年头英雄相惜英雄,狗熊只能欺负狗熊了。
我把黎翘这位英雄得罪了,我把自己养家的饭碗弄丢了。
我在心里暗暗叹气,我真他妈的比狗熊还傻。
我与这位残疾人大哥简直相见恨晚,可惜我俩不住一处,过了几条街,他不得不把我放下。
直到那辆破旧的残疾车笃笃地开走,我才想起自己忘记问问他的名字。
想了想,姑且就叫他雷锋好了。
他不但载了我一程,还以他更博大的苦难给予我安慰——我并不是什么不幸的人,至少我仍年轻,四肢也还健全。
前路短了,夜色也跟着浅了,天空如同一整块渐渐钝锈的铁,显出浊黄、暗红等糟乱的暖色。
又行良久,我看见鲜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勃勃欲出,打破闷浊世间,还以鲜活天地。
道边有些野花破石缝而出,罕见的靛蓝色,特生猛,特好看。
我到家时天已经完全亮透,两条腿不再是我的,一副骨架也不是我的,唯有汤包依然拎在手里。
还未进家门,范小离他妈突然出现,趿着拖鞋,穿着睡袍,扯着我的胳膊不让走。
“你闻!
你闻闻!
你爸在我家大门口撒尿啦!”
我猜多半是我爸又偷溜出去喝酒了,他一酗酒就管不住自己的膀胱,打哪儿尿哪儿。
为这,我曾想过每次出门都把他锁在家里,可他跟我闹,说不愿像一条狗似的被人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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