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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件落满灰尘的云锦衣裳,虽算是金玉之质,却早被搁置在屋里,在梅雨天发了霉、被虫蚁啃出了洞,哪里得见半分往日风采?
渐渐的,他就习惯了一个人,孑然行走于喧闹尘世之中,独自一人斩鸭子、喝馄饨、吃皮肚面,也独自身居陋室,读史、冥思、抄经书。
渐渐的,他远了旧友新交,不再有人留意他,他也不会去叨扰任何人。
渐渐的,他犹如一道发黄斑驳的暗影,被遗忘在历史与现世的缝隙里。
直到这一次,有个油头粉脸的暴发户将他拖了出来,像个地道的瘪三流氓一样强吻了他。
南京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上海,可他不得不承认,回头反思,当得知上海心意时,心里不是不得意的——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对自己心动,换了谁都难免沾沾自喜。
更何况他真的看了太久的冷眼,饱尝了太久的心酸寂寞,如果能有一个人一起分担,是不是这漫长不见终结的城生会好过许多?
当时在长椅上,南京冷汗津津,自己的这些想法与年轻人定义的greenteabitch相比,有何区别?
只是因为生命难捱、生涯寂寞便要利用旁人的真心实意,享受旁人的殷勤温柔,南京自认虽不算翩翩,可也是个君子,如此下作之事,他做不到。
于是,说了一堆搪塞之词后,他落荒而逃,离开了虹桥,离开上海借给自己的,通往光辉世界的那扇小小的窗。
狼狈地回了南京,领导们都因为长三角座谈会打了鸡血,南京也不想老是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思绪里面,干脆埋头工作,企图忘掉这些儿女情长。
结果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青岛那边的上合峰会都快结束了,只来得及看个焰火晚会。
在这场晚会上,新提出的上海精神振聋发聩,不出一厘,上海就出尽了风头。
南京坐在沙发上一边剥蒜香小龙虾,一边看烟火,“你说,青岛亏不亏?”
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身边并未坐着什么人,当场就被自己笑出了声,笑了一会就安静了,就连手中的虾都索然无味起来。
想了想,假设真的和上海在一起,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既不会因天天黏在一起而丧失新鲜感,也不会因为天各一方徒生怨念。
他们地缘相近,文化相通,又曾共同经历百年风雨,最起码不会缺少共同话题——别的不说,经过之前的几次交锋,上海对自己的了解,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样的关系,也许经营起来,会比较容易一些吧?
他虽然尖酸刻薄、高冷骄傲、奸诈狡猾,理智得不带半分多余的情感,可他至少面对自己时冷静客观,不会自以为是地施加泛滥的同情。
他会怀念钟灵毓秀、钟鸣鼎食的那个过去的幻影,也会喜欢上面前这个穿着老头衫和大裤衩,既沧桑又粗糙的中年油腻男子。
他明白这些都是,也都不是南京。
南京吃完最后一只虾,不知对着虚空什么方向笑了笑。
第二天,南京下楼准备出门办公,路过院中时,只闻香气馥郁,这才发觉一夜之间茉莉竟然全都开了。
看着那小小的茉莉,南京突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和自己,也和天命打一个赌,如果一天之内上海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答应他。
城东城西跑了一天,满脑子都是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5G时代这些看似高大上的词汇,南京下意识地在城市中四处张望,当然不可能看见上海的影子。
上海那么忙,显然没空驾临他这个又破又旧、又丧又病的城市吧?南京又是释然,又是怅然地想着,突然就有些想吃皮肚面。
他跑去金春买了二两锅贴,跑到常吃的项记点了碗猪肝六鲜。
就是在那里,他看见一个男人,穿着高定,拿着iphonex,对着份显然吃不完的烤鸭,用筷子一根一根地挑着面,十分可笑,却又十万分的可爱。
南京看着他笑出了声,好似整个南京城的茉莉一刹那全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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