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换上了来那天带的露肩小裙,一字带凉鞋,随意扎了两个麻花辫垂肩上,慎重地撑起一把印着满天星的阳伞。
高书佳正绷着脚尖,在屋檐下用雨水洗脚趾,看见她过来,目光自动自发跟着走。
刚看一眼就感叹,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他们在外考古实践一拖就是三个月,工地条件差一笔,每个人都被晒得脱去一层又一层皮,新皮补好的时候谁不是黑得像条滑泥鳅,瘦削的体型也一模一样。
偏偏她还是来时的样子,或许更甚当初,刚刚洗过的皮肤仿佛还散着绵绵的热气,白得像刚从水里拔上来的茭白,用手一掐,说不定也一样软嫩得弹手。
她不施粉黛,反而衬出一张脸更加冷艳明丽,峨眉不画便浓,像弯弯长长江南园林里绿波荡漾上的曲桥,眼帘微垂,一双眼睛还是显而易见的清澈明亮。
中午时分,他们骑一辆三轮去镇里,高书佳十项全能做领头羊,其余四个分坐在两边,亲亲热热挤后面。
镇里人本不多,淫雨一落,更没人晃荡。
找了半天才找到家小餐馆,大家AA,叫上一整桌的菜,饿狠了的胃急于填下东西,疏于管教舌头,居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尹天成亦是食指大动,吃得热起来,终于解开那一对麻花辫,手在头顶搓了搓,居然散成一头天然的卷发。
交错的筷子都放下来,吞咽声却不绝,过了会才恢复正常。
吃饱喝足,大家骑车在街上走。
江南的小镇未经开发,保持自我,无处不是粉墙黛瓦,被雨淋得洇出岁月的痕迹,背阳一面是斑驳的苔藓。
大嘴是真大嘴,感慨的同时调侃:“好像下一秒就像诗里说的,会出来个撑油纸伞的美人,后面要是跟着个帅哥,那可真是天造地设——不,是佳偶天成。”
一句里嵌了两人名,高书佳当听不懂,由着其他人吃吃笑。
他略尴尬地扭头看尹天成,风将她吹得微微眯起眼,面色无波亦无澜。
尹天成指挥着骑过一座小桥,水面行进,栈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忽然喊停,指着面前一座小洲似的地方道:“我去去就回。”
高门大户,只望得见里面高高的檐,外面手书四字“怡然小筑”
。
大家都看着小草,她耸耸肩,说:“好像是她家的祖宅。”
四人饶有兴致地租了一艘小艇,绕着宅子转过一圈,都吃惊得不行,厅堂两进,面阔五间,看建设风格,是清代留下的老东西了。
大嘴露出黄乎乎的牙,问:“你们说这宅子要多少钱?”
小草讥讽:“这个问题,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思密达道:“看她平时很低调,没想到家里这么阔。”
小草一嗤:“何止是阔,那简直是阔得没了边。”
一激动,连带着船都晃,高书佳扶住她,她反不知好歹一手扣到他额上:“也别拿她开那种玩笑。”
高书佳纳闷:“我好像一句话都没说过。”
小草笑:“你们是真不知道啊,天成很早就结了婚,应该是大二的时候。”
包括高书佳,所有人都低喊起来:“这么夸张啊。”
尹天成正自明间走到次间,上了年纪的刺绣仍旧挂墙上,金灿灿的四个大字“福寿恒昌”
,雕过的梁画过的柱也仍旧矗立着。
唯独雨打在后换的玻璃窗上,发不出一点响。
一扇扇门闪过她身影,细腻的卷发如蔓生的藻,脸白得却像上好的瓷,光线一晃,透着亮。
进到梢间的书房,才看见奶奶,近八十岁的人,因为保养得宜,背面看竟还是年轻人体态,纤细地立在窗户边,手里夹着一根抽了半根的烟。
只是手上褶皱的皮肤到底出卖了年纪,她转过来的时候,脸上亦重重叠叠堆着岁月的痕迹。
很闲适地吐出口烟,道:“来了?”
早些时候,小筑里走过火,主厅被烧得坍下来半边。
从此屋里禁明火,全部换上洋鬼子的电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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