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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说,得看老陶的老乡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停顿,思考,补充,“他老乡姓崔,儿子就是新闻里那个拿刀砍了老师又跳楼的,你说,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不让他爹省心。”
听这人说,老陶的老乡听闻儿子要去上节目,自觉太过丢人,当场就在医院的病房里喊打喊杀,这儿子也不食素,竟跳下病床挥拳跟老子对打,惊得一众拦架的护士都目瞪口呆,说这对父子世间罕有,老子不舐犊,儿子不反哺,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主儿。
踏破铁鞋无觅处,刑鸣不由一笑,认真谢过了这张新面孔,转身走了。
没走出多远,就给陶红彬打电话,问他崔皓飞的家庭情况。
陶红彬正巧在医院,找了个僻静地方跟刑鸣通话。
他告诉他,崔皓飞的爸爸叫崔文军,人说好汉无好妻,懒汉娶花枝,崔文军算是两者各占一半,老婆漂亮却不贤良,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跟人跑了。
父子俩相依为命,互相搀扶着没被贫穷摧垮,崔文军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崔皓飞也一直很孝顺。
刑鸣想起三年前那期采访崔皓飞的《明珠连线》,十四岁高考状元面对镜头,撇嘴,耸肩,故作轻描淡写,问我遗不遗憾没有童年?不遗憾啊,少读两年书,少交两年学费,多好啊。
刑鸣从回忆中抽离,听陶红彬继续说下去,大约是几个月前崔皓飞偷偷摸摸带了一个男孩回家,结果被他老爹当场撞破。
崔文军老实本分了一辈子,不能理解带把的喜欢带把的,盛怒之下差点当场就把儿子打死。
他认定这种喜欢是病态,多方打探以后,强迫崔皓飞去接受矫正同性恋的电击治疗。
本来挺开朗一个孩子,自那以后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行为过激,这次能拿刀去砍老师,估摸着也是受了电击治疗的影响。
刑鸣忽地心眼一亮,让陶红彬把电话转交给崔皓飞。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地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依稀只能听见一句:原来您一直提起的主持人就是他呀。
再接起电话时,崔皓飞的态度终于再次软了下来,他吐露,他倾诉,他说他恨死了他妈那个贱女人,他爸为了不让他辍学,跪在地上向他妈借学费,却被他妈新勾搭上的男人百般羞辱,泼了一身的泔脚料;他说他从未怨恨自己的父亲,只是害怕他视自己为怪物,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一个十七岁男孩以完全不符他年纪的悲怆口吻说,你理解不了,你们全都理解不了。
相似的情景令人不堪回首,刑鸣沉默片刻,然后一字一顿地、诚恳地保证,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们一样。
刑鸣有了任务,他得回崔皓飞的老家找到崔文军,若老子诚心谅解,儿子才上节目。
这个任务随之带来灵感,刑鸣坐在回家的公车上,迫不及待地就在手机上修改选题,调整访谈提纲。
刑鸣最满意也最享受自己工作时的状态,在这个泥沙俱下的时代里扮演最单一的角色,看形形色色的人,听林林总总的事。
虞仲夜说新闻工作者必须客观,他就尽量详实客观。
同性恋厌恶疗法是个挺有趣的主题,牵系经济与法律,可进可退,可精可杂,比起哭哭啼啼地讲述一个同性恋者的悲惨遭遇,显然更客观公正。
完成所有调整之后,一抬脸看向窗外,才发现坐过了站。
天气不错,有风,道旁的树叶在暮春的热气中翻卷,碧油油的。
刑鸣下了公车,心情不错地徒步前行,他有自信这样的脚本能过审查,但前提是王编辑愿意点这个头。
王泊舟也是犟脾气,三十岁就敢只身上前线,扛着土枪打老毛子,能不犟吗?尽管王编辑在总编室对自己、对苏清华破口大骂,但刑鸣对这个男人仍有好感,也为自己不知轻重地呛他感到后悔。
刑鸣给台里人打电话,问来了王编辑的家庭地址,打算直接上门,负荆请罪。
没准备名酒名烟,也没在信封里装塞厚厚一沓钞票,只买了一些常见的水果与营养品,以示礼节,而非行贿。
刑鸣摁响了门铃,王编辑的老婆开了门,挺面善的一个女人,穿着颇具古韵的麻纱长褂,绾着简单优雅的发髻。
刑鸣自我介绍,乖乖巧巧地叫了对方一声“师母”
,问,王老师在不在?
王师母招呼他进门,笑着说,今天什么风?贵客来了那么多。
刑鸣放下手里的水果与保健品,问王师母,还有谁来了?
“你们虞台长,还是他上任以来头一回,可把这不招人疼的糟老头子给感动的。”
王师母为刑鸣泡来青碧茶水,笑着调侃自己的老伴儿,但看得出,对于虞台长纡尊降贵亲自登门,她也十分欣喜。
“你们虞台长好年轻,好英俊呐,完全看不出是一台之长,他前脚刚走,老王去送他了,可能俩人还得在路上多聊一会儿,你要没急事儿,就在这儿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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