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鹤雪没有反驳,“只有如此,我才能用此人的性命,来化解靖安军冤魂的怨戾。”
他为鬼魅,却并不属于幽都,他所杀之人,魂火离散于世间数年才能入幽都,可他需要尽快用昔年罪魁的魂火,来令幽都宝塔中的冤魂获得解脱。
“老师为我而死,我不想再有同门因为他的遗言而冒犯天颜,死无葬身之地,”
徐鹤雪极其冷静地对她说,“你在大钟寺为我烧的那件寒衣,是我旧友所赠,我还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叫做赵益,表字永庚,就是如今的嘉王,我与他少时交游,堪为知己,他虽为亲王,却不受官家待见,在宫中多少年,便受了多少年的苦,我虽死,亦知生的可贵,我不愿牵连同门,亦不愿牵连永庚。”
“他们若活着,还可期盼澄清玉宇,而受困宝塔的靖安军亡魂却不能再等,他们若再不能渡恨水,便将永远失去轮回之机,只能化为怨戾之气,游离于幽都之间。”
唯有动用术法,才不至于魂火顷刻离散,难以收聚。
但偏偏,他在阳世只要动用术法,生前所受的刑罚便会再度加身,而以自损之法与天道相交换,他如今的魂体,终将难以负荷。
徐鹤雪看着自己的袍衫被她抓出皱痕,“倪素,让你在雍州,陪我经历这番艰险,我已很是歉疚,我也想你能过得好一些,做一个好医工,写成你与你兄长的医书。”
一个死去的人,在消耗自己残破的灵魂,为受困宝塔的三万英魂报仇雪恨。
倪素意识到,他从一开始,便是以自损之心再入阳世。
当今的官家可以还给她兄长的公道,却很难还给徐鹤雪与三万靖安军一个公道,事关国之大事,君父威严。
其中牵连者众,无论是谁,他们都会竭力阻止重提此案,没有人肯在天下万民面前承认,十六年前,官家下令处死的叛国佞臣,实则清白无罪,一片赤诚。
这条路,太难。
可他仍愿一个人走,哪怕万劫不复。
他不带累任何人,更不可能带累倪素。
倪素早就知道,他不能在阳世动用术法杀人,那不是属于阳世的能力,也不是属于幽都的能力。
那如果他用了呢?
是不是,天上地下,都不会有他了?
“怎么这个时候,你还记得我的医书,”
她的声音止不住一分哽咽,在他怀里不肯抬头,“你自己呢?你怎么不盼你自己点好?”
“我盼你好。”
他说。
倪素几乎再也压不住鼻尖的酸涩,她却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徐子凌,我们先不要这么想,好不好?”
“好。”
徐鹤雪扶着她的双肩,让她抬起头,他用指腹抹去她眼睑底下的泪珠,“你还在生病,不要哭。”
他扶着倪素躺下去,帮她掖好被角,将她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个脑袋,散着乌黑的长发,用一双泪眼望着他。
“其实,”
徐鹤雪看她不肯闭眼入睡,他双手放在膝上,“若可以,我也不想到那一步。”
“我与永庚年少时曾去过雀县的大钟寺,但我如今只记得这样一件事,却记不清雀县是什么样的,才返还阳世之时,我跟在你身边,却没有好好看过雀县,如今想来,还有些遗憾,倪素,你要与我说一说吗?”
“我不想说。”
倪素将整个脑袋都藏到被子里,却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我要你跟我回去,到时,你就会知道了。”
她紧闭起眼睛。
徐鹤雪没有挣脱她的手,他只是静默地看着被子鼓起来的小山丘,看着她的手,半晌,他轻轻回握。
他几乎枯坐半夜,毡棚中的灯烛燃尽,听见号角声响,守城军的嘶喊声,他立即睁眼,将她的手放到棉被里,才起身,走出去。
青穹蹲在外面有一会儿了,他在毡帘外看见他们两个牵着手,一个躺着熟睡,一个就那么坐着,他便没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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