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一步一步地走在戒严的御街上。
遍地零落着上?元的痕迹,踩扁的花灯、推搡中挤落的发饰、男子的幞头,还有商贩急急收摊时落下的货物、疾驰车马的印痕。
昨夜这里是什么模样?今日之?前,这里是什么模样?如此美妙盛大的一场幻夜,怎么只余下了一地狼藉?
落薇听见有人在急急地叫她“娘子”
“娘子”
,还有人叫“落薇”
,她想要回答,却发现?连张开嘴唇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她抬头看向朝雾中?的皇城,想唤一声“父亲”
“母亲”
,还想唤“叔父”
“二哥哥”
。
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她想起父亲去的那一日,也?是清晨,她跪在榻前,苏舟渡握着她的手,摩挲良久,却说不出话来,目光投向身侧的皇帝。
兄长苏时予跪在她的身前,哭着道:“父亲放心,儿定然不会辜负家门的。”
苏舟渡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高帝则郑重地许诺:“我和泠儿,会为你好好照顾落薇。”
苏舟渡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望着对侧亡妻的灵位,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遭一片哭声,只有落薇和皇帝没有落泪。
落薇迟滞地想着,父亲刚开始生?病时,握着她的手在书房写“昔人已乘黄鹤去”
[2],她问父亲何为“生?死”
,父亲却只是说:“只要你记得这个人,记得他的喜爱与?厌恶,记得他的抱负和理想,就算他乘黄鹤而去,黄鹤楼也?会永远屹立在此——黄鹤已去而高楼不倒,后?人吊古伤今,就是对昔人最好的怀恋了。”
她深深伏下身去,眼前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晃得人天旋地转,在昏厥之?前,她听见榻前的皇帝低低地说“当年金殿未竟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的”
。
如今他也?逝去了,当年的理想……可还有人记得吗?
落薇抬眼?看向空空荡荡、直通天门的御街,轻轻笑了一声,随后便在心中那盏越转越快的走马灯下昏了过去。
她被苏时予带回了府中?,一昏就是两日,两日之?后?,她清醒过来,挣扎起身,去了家祠。
苏时予不忍心将外?面的消息告知她,然而她在看见水中残余带血的远游冠时,心中?就已经明白,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落薇对着父亲的灵位和家祠中晃动的烛火,平静地拔出了袖口处的短剑。
这把短剑是昔日春巡时宋泠赠予她的,剑柄上?精心刻了紫薇和海棠的纹样,还镶嵌了几颗宝石,她万分爱惜,学会之?后?随身携带,勤加拂拭,甚至舍不得拿出来给旁人多瞧一眼?。
她握着剑,茫然地想,如今是冬至深时,汴河水面有薄冰,那么凉、那么黑,他从汀花台上?受伤落水,会不会很冷?那么多皇家侍卫,为什么没有将他救回来,就那么让他孤独冰冷地死在了冬夜的水中?
锋利剑刃逼近咽喉,划出一道微小血痕,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有感觉到痛。
落薇抬头看了一眼?,家祠中?牌位堆叠,先是“苏文正公讳朝辞”
,后?是“苏文德公讳舟渡”
,一侧写“黄鹤已去,万古长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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