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婢不到五十岁,手勤话少,做事干净麻利,人都叫她云姥姥。
腊月二十六这天,按习俗要洗晒炕被,云姥姥便将李镜床上铺盖抖开,预备换下来浆洗。
却见被里裹着个小孩儿用的软枕,拎起来一股子汗邪馊味。
那是李棋留下的枕头,李镜夜夜抱在怀里睡,想得狠了便夹着它出出火。
旁人闻着都发酸发臭了,他却觉得满是李棋的味道。
这东西别人动不得,常青从来不碰。
云姥姥自然一无所知,几下就将枕套拆开,还把里头潮成一坨坨的棉胎掏出来扔了。
夜里李镜上床找那软枕,发现它竟被洗过,新棉胎塞得鼓鼓囊囊,烤得暖烘烘的。
他埋头嗅了嗅,清凉微苦的无患子味冲鼻而来,棋儿身上酸甜暧昧的气味荡然无存。
李镜气得直蹬腿儿,酸水堵住了鼻子。
那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天亮时才终于阖上眼。
梦里他回到目送李棋出城那座山头。
晨曦中,李棋乘坐的小车从他脚下山坳里经过时,他突然反悔,不愿李棋走了。
“棋儿!
棋儿!”
他两手拢着嘴,冲山下放声叫道,“棋儿别走!
回头吧!”
可李棋却听不到,小车仍渐行渐远;李镜提袍顺着山脊一路奔跑着,边追边喊,直喊得喉头嘶哑、满口血腥味,却眼睁睁看着那车载着李棋,消失在初生的一轮旭日当中。
李镜惊醒时一身大汗,满脸泪痕。
云姥姥手抚他胸口,搀他坐起来,嘴里念叨着“镜哥儿回来”
替他叫魂。
李镜行端影正,从不惧鬼神邪祟,很少发梦魇。
此时想起梦中怎么也叫不回头的李棋,他却莫名升起不祥的预感,胸口突突乱跳不已。
此后他便总做这同一个怪梦,夜夜暴汗惊醒。
云姥姥为他求来符贴、符水,早早请上尉迟秦琼二公为他守夜,却于事无补。
临近除夕,心中期盼与渴望到达顶点,李镜日夜坐卧不安、饮食无味,真可谓度日如年。
腊月三十傍晚,后堂八仙大桌摆了满满的丰盛菜肴,却只李镜一人在上首就座。
等到天黑,李棋仍没回来。
李镜两手攥在一起抠自个儿手心,希望破灭之后,各种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恐怖念头排山倒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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