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秋风嗖嗖,正对着北大楼的南大校史馆门前,显得格外的寂寥和阴冷,昏暗的灯光下,树影绰绰,虫鸟无声。
民国初年,这里曾是南京大学的前身金陵大学的图书馆,据传,北伐期间有一位名为文怀恩的洋人博士在此被杀,其后就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了,夜晚更是鲜有人走,特别是在有月光的晚上,高大的树冠,婆娑魅影,显得更加的诡异阴森。
即便夏日酷暑,路过此处,令人有毛骨悚然,寒气摄魂之感。
不远处的小礼堂,原为金陵大学年轻的数学教授戴赖三先生的纪念堂,是一栋南北向的单层建筑结构,歇山顶样式的屋顶,烟灰色筒瓦,墙身为青砖水砌,乍看之下,犹如土地庙一般,两边墙上各有一个十字内心的圆形盲窗,门前有一对葵花纹的鼓石,踏道的中央,有一方刻着莲花祥云图案的丹陛石,后面有四扇拱顶的直方格木窗。
正门数十步外之东侧,是一座爬满枝蔓青藤的钟架凉亭。
此时,小礼堂的门正敞开着,屋内橘黄色灯光,将门前的空地树丛,照得一片明亮通透,里面的交谈声和寒暄声,虽不十分响亮,但在十几米外的校史馆门前,还是听得很清晰。
“哈哈哈,老兄身体可好?听说你有个学生很了不起哦,今年连续在SC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我今年真是忙死了,两个博士要毕业,手上还有一个部里课题和两个省里课题,另外,还有三个横向课题”
“你们院里明年进人吗?工资福利等方面怎么样啊?我有个学生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
“现在向上面申请科研经费,真是越来越难了,腿都要跑断了,还要看人家脸色,哎…”
“我们院里,前段时间一直在搞职称考核,真是不胜其烦,啰啰嗦嗦…一大堆材料要审”
…
此时的小礼堂内,如年终的茶话会一般,热闹非凡,专家学者们,三三两两,散聚在大厅中间,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神情。
枣红色的柚木地板,在灯光照射下,晶莹锃亮。
里面摆放着几排方便折叠的软椅,在椅子的前方稍右的位置,一张半身高的演讲台正矗立在那里,最里面的墙体上,南京大学的紫色校徽,和“南京大学”
四个大字,在橘黄色的射灯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雅致和沉稳。
这是一个小范围的学术座谈会,每隔两年就会在此定期召开,参会人员是相对固定的,人数往往只有十几个,大都来自于南京地区各大院校、社科院、博物院等单位研究明史的专家学者,会议的主题多年来一直未变,只有一项,就是探讨和交流明初建文帝生死之谜的研究成果,因此,从表面上看,该座谈会犹如春秋时期的墨家一样,是个较为稳定和严谨的学术团体,研究的也是孟子所称的“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的世之显学,但不同的是,其并不存在墨家&bp;“巨子”
式的领袖人物,参会者也无须奉献任何束脩或专著论文。
当然,也与当下红学界索隐派的学术研讨有着明显不同,更与西方大学里的一些社团,比如骷髅会等,有着天囊之别。
今年的座谈会,是由南京大学历史系吴影教授负责统筹和主持,为此,他特地邀请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刚退休的姜副馆长今晚前来参会,现在眼看就要八点了,不知何故,姜副馆长还没到,吴教授的心里未免有点焦急。
他站在小礼堂的门前,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一边心神不定地向门前的小径尽头望去,忽然间,他发现斜对面的校史馆门前,正悄然地站着一人。
此人身材并不高,略显驼背,穿着一套旧式的中山装,站在大门右边的卷毛石狮子边,也正朝着小礼堂这里张望,吴教授的心里暗暗一怔:“这老头还真是神经兮兮的,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其实,他很早就听闻,这老头姓徐,六十年代初曾在地理系任教。
其祖上好像是近代著名的藏书家和金石学家徐乃昌,一个以“不求宋元珍本,却爱明清罕传”
的大家,师从大清两朝帝师翁同和,曾总办过南京大学的前身江南高等学堂、三江师范学堂的创建工作。
也正因为有如此深厚的家渊,这徐老头在摩崖石刻、古籍拓本等方面颇有研究,三十岁未到,就被聘为副教授,后因发表过一篇有关镇江焦山“瘗鹤铭”
方面的文章,其中的观点过于荒诞奇异,引起了考古界和书法界的一致挞伐、谴责甚至鄙视。
文化革命期间,这徐老头被作为第一批臭老九,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来批斗,后来关进了牛棚,精神上还受了点刺激。
据闻,他时常会在电闪雷鸣的雨天,冲入雨中,仰天狂笑不已,狂呼什么“崩塌了,水淹了,玉儿不见了”
等怪言怪语。
十年动乱结束后,学校见他精神似乎并无异常,并且又是孤鸿寡鹄一个,也许出于对其先祖的感恩,便将其安排在老图书馆里,做些档案整理、看护馆门等工作。
平日里,这徐老头并无什么异常,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总是穿一身褪色发白的中山装,沉默寡言,偶偶也会与人交谈,每当此时,外人会发现他似乎满腹锦纶。
馆里有时会安排些脏活累活,但他从无怨言,并总能一丝不苟完成,只不过,在工作闲暇之余,同事们会经常发现他拿张报纸,对着窗外,看了半天,却从不见他翻过页,有时甚至能看到他嘴唇似乎在颤动,好像还念念有词,可从未听到他发出过一个字,更不知其意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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