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您带上这个食盒去看娘吧。”
赵纯熙将一个沉甸甸的食盒递过去,挤眉弄眼,表情精怪。
赵陆离莞尔,拍了拍女儿脑袋,叮嘱她照顾好弟弟,这便去了书房,却被金子和明兰拦在门外,好说歹说才让他静悄悄地入内,看那么两眼。
妻子已换了素色便装,取下满头珠钗,只将浓密青丝绾成一束,用发带扎好,看上去十分简雅。
她正奋笔疾书,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锐气,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
她太过入神,连赵陆离如何推门,如何走近,又如何弯腰阅览稿件都一无所觉。
赵陆离本只想略看几眼,确定她安好就回去,却没料刚默读了两段就再也挪不动步。
徐广志那篇策论,他自然也拜读过,原还觉得字字珠玑、笔力万钧,此时却恍然道——与妻子相较,他也不过尔尔!
声望直逼帝师与太常?自成一派,终为大家?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赵陆离连连摇头,再去看奋笔疾书的妻子,竟觉得她万分可敬。
他没敢出声搅扰,更不提让她停下用膳的话,只把散落在桌面上的文稿一一捡拾,按照先后顺序摆放。
这一写便过了整整一夜,当天光大亮,晨曦洒落,关素衣才收起最后一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逆旅舍人?这是你的雅号?”
一道沙哑男声忽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关素衣嗓音同样沙哑。
金子和明兰闻听动静连忙打了热水,端了热粥进来,伺候主子洗漱用膳。
“我守了你一夜。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倘若发表出去,必定撼动现有的律法体系,也将影响未来的刑律格局。
素衣,我从来不知你竟才高若此!”
赵陆离惋然长叹,似在为虚耗的往昔哀悼,又似为美好的将来庆幸。
他总以为论起才华,叶蓁算是女子当中一等一的存在,然而现在回忆,她作的那些诗,吟得那些词,除了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竟没有半点意义。
而素衣的所思所想,倘若没有渊博学识、开阔眼界为基础,怕是连看都看不懂,更何论参透、理解。
若把叶蓁比为一本书,可以页页翻看;那她就是一片海,唯有潜入水底才能窥见一丝奇景。
但关素衣的心扉已完全为他关闭,毫无动容地道,“那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办。”
“你想把此文传扬开去,打压徐广志,为岳父正名?”
赵陆离敛去眼底的苦涩,温声道,“若是你相信我的话,这事便交给我来办,你赶紧回房睡一觉,养足精神。”
关素衣凝目看他一会儿,终是将厚厚一沓文稿交出去,疲惫道,“那便多谢了。”
“你我本是夫妻,缘何如此多礼?夫君为娘子效力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赵陆离面上欢喜,心中雀跃,快速抚了抚妻子憔悴的脸颊,这便大步而去。
午时,京畿各部尉的八字墙上分别贴了一篇长达数万字的策论,起初只有几个路人在看,后来有人拊掌赞叹,当场誊抄,传与同窗分享,看得人就渐渐多了,其中以法家学者为盛。
徐广志主张法为德辅,该策论就反过来支持法主德辅,以公私论驳倒礼教论,以国之大义碾压个人微言,其遣词用句,辟裂行文,堪称绝世超伦。
其中又例举许多实证以阐明亲亲相隐、八议、官当之危害,均为远近闻名的惨案,譬如桃花村村民包庇子侄,为祸四方,终被朝廷全村屠灭案;譬如为父报仇互相砍杀以致两族俱亡案;譬如前朝官官相护,蒙蔽君主,终致亡国案……
字字皆现血光,句句皆流苦泪,当朝权贵尚且毫无动容,过往百姓却在听了法家学者的唱念后莫不跪倒痛哭,大骂为官者欺压百姓,徇私枉法!
什么八议、官当、上请,全他娘的是为自己犯法找借口,连皇上违法都要受刑,他们却能用钱财、爵位相抵,残杀平民只需缴纳足够银两便能撇得一干二净,可曾把百姓放在眼里?可有将他们当人看?
好哇,这篇策论说得好,立法之宗旨在于爱民护民,在于彰显公平维持正义。
国法为公器,人命大过天去,不应被某些人的私欲掌控。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匹夫匹妇,都得遵纪守法,安于本分,这才能共创盛世,同举伟业。
“说得好!”
文人士子皆在沉默,平头百姓却都热烈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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