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子不住地问:“爹,王小槐是谁?”
他想寻些话掩过,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低头看着幼子,忽然想起,王小槐和幼子年纪差不多。
瞧着儿子那憨稚样儿,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酸苦,眼圈也随之一热。
不知道自己为何竟变成这等人,做出这等事。
过了两天,皇阁村又传来消息,王小槐还魂闹鬼,三槐王家请了相绝陆青驱祟。
他正在悲悔无措,忙赶到皇阁村,向陆青求教。
陆青望着他,眼光不住微颤,似乎有些痛惜,又有些厌。
盯得他有些不自在,却又隐隐期望陆青能将他看穿、剥开。
陆青缓缓开口:“井卦之象,善恶相随。
甘泉济世,苦水生疬。
情不胜义,自陷陷人。
心难敌欲,自困互困——”
随后,陆青教了他一句话,他听了,不禁愧悔万般:
“道是无奈实因懦,残却此心只剩寒。”
第七章革
德不足而革,则所革者亡,革者亦凶。
——苏轼《东坡易传》
欧不易始终不知自己这个“易”
字,究竟是难易之易,还是改易之易。
这名是他父亲从一个僧人那里求得,他父亲虽不识字,却惯会长篇大套混说些道理:“这个易字好啊!
你若想成个人,哪里似端碗吃饭这般容易?便是端碗吃饭,也教了你两三年,才拐拐搭搭学会。
更莫说,这碗从哪里来?米从哪里来?不全是一把泥、一捧水、一粒种、一棵苗,流多少汗水,才煮熟端到你跟前?因此呢,孩儿啊,成人不易哪!
你爹我干这农活儿,怕是天底下最笨贱的营生,却也分毫不敢松气,日日夜夜都得盯着瞅着、提着吊着。
这天干了,那天湿了;这里生虫了,那里出斑了。
年年月月都得这般,哪里敢改易?因此叫不易。
还有——人不是鬼怪,样儿不能换过来,又变过去。
你得有个正样儿,不论穷了富了,高了低了,这心肠始终不能变。
哪怕隔了十年二十年,人见了,仍能一眼认出你,是那个欧不易!
这才对,才算是没活歪、没走样儿……”
他听了,越发嫌厌自己这既矛又盾的名。
生而为人,的确万般艰难,尤其像他这等农家之子。
但若不改不易,哪里能脱得了难、求得到易?
好在他父亲不似那等愚钝农人,眼皮底下只见得到几亩田,拼死了力,也要他读书。
他也异常刻苦,在村塾里读了几年,想省下束脩钱,也好帮父亲做农活儿,便回家自习。
白天耕田,夜晚苦读。
借书不易,每借到一部,便自家制泥版,将文字抄刻上去,架在柴草上烧成薄片土坯,一片一片垒在墙根床脚。
几年间,卧房和柴房全都垒满。
虽然翻检不易,却也可称汗牛充栋,更逼着他尽早全都背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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