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并不感到开心,正确地说,我从来不会因为折磨他人感到开心。
“我以前住客栈的时候,也遇到过你们这样的人。”
我靠在背后的软垫上和他们说话,像很多很多年前,我心如止水地和那些将要死在我手上的人聊天那样,“半夜过来,商量着先抢了我的财物,再把我卖给窑窝。”
那是一个懒洋洋的季节,我在某个临时洞府中疗伤后出来,所以也说不清是春天还是秋天。
我随意进了一个城镇,乔装作单身上路的大家小姐。
这不是我第一次扮成这种身份,也不是最后一次,扮成不好惹的壮汉或者和尚、道士的次数最少——我走江湖又不是为了避开麻烦,恰好相反,我通常都是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一个,我自己的热闹也算。
有钱、天真又孤身在外的女人,总会惹来各方觊觎。
其实我就是勾.引别人来找我麻烦。
我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一直没人来犯我,那我就想办法招惹人来犯我;要是还没人来犯我,那我也不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修仙啊,一人功成赤地万里,而我功成又岂止是赤地万里?我的功成是踩着整个修真.界上位,是无数个功成的修士堆砌而成,我每杀死一个都能隐隐感觉到灵气的分解和世界的欢快,那些白骨累累、血肉重重,不知能不能填满不能望到彼岸的无尽海。
我一再告诫自己说谨守底线。
可是谨守底线个鬼啊,我还有底线这玩意儿吗?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活得清醒可真累,真的。”
我对他们说,“要是做个糊涂鬼,那我多开心啊。
想睡就睡想杀就杀,爱干嘛干嘛,活得痛快——虽然我现在也挺痛快的,可是这种痛快真他妈难过。”
我又停了一会儿,看着他们在恐惧中渐渐冷静下来的眼神,忽然又笑了,轻轻一弹手指,用四条风筝线勒紧他们的脖子。
我勒得那么紧,就好像砍柴的老妇人拼尽全力系上尽可能多的柴火,而他们就是那些柴火,不能说、不能动,只有恶鬼般狰狞的面孔能够显示他们的痛苦。
我的手坚若磐石。
“其实也没多难过。”
我轻轻地说。
只是他们有力的脉搏顺着线延伸到我的手心,又从我的手心渗进我的鲜血,从我的鲜血经由我的心脏。
四张大小不一、各不相同的脸,却都是相同的酱紫色,目眦俱裂,凸出眼眶的眼球上血丝遍布,瞳孔里时如出一辙的仿佛逃脱地狱后才有的诅咒和怨恨。
我看着他们出神,却好像感受到遥远的、遥远的,充盈着灵气和桐油特殊香味的风,还有青衣上淡淡的苦香。
“你们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怕我吗?”
我问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没法给出回答,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回答。
我只是略微留出一段时间的空隙,然后自己接话说,“我杀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
“你们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吗?”
我看着他们,精确地控制着力道,让折磨有片刻的松懈,好恢复他们的神智,听我把话讲完。
“其实我也没有数,大概当时年青一代的修士都被我杀得七七八八吧,到最后逃回去的十不存一。
那才是我第二次开荤呢……不,也不对,算是头回开荤。”
那次是正道的低阶修士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找到了一个小型的魔修窝点。
坐镇的没什么高手,一群修士仗着人多势众,而且修为差距也不大,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过来除魔卫道,刚巧我和我的前主人就在那里修整。
扯你妈的刚巧。
刚巧那群修士就和另一行修士汇聚,刚巧事情就越闹越大,赶来的魔修正道越来越多,刚巧我的前主人就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刚巧到最后不知是谁泄露消息,他们找到了一部上古的功法——上古,谁都知道上古时期得道升仙就跟啃白菜一样容易,资源大把神功遍地——一团混乱,我趁机杀了我的前主人。
真是有意思,一个个刚巧都是几千年出一回的事情,那一天里头给凑齐活了,唱了一曲乌烟瘴气的大戏,云里雾里,讳莫如深,一些人冷眼旁观一些人高坐钓鱼台,兜兜转转,稀里糊涂,功法就到了我的手上。
你们猜怎么回事?就在杀了我的前主人那一刻,我忽然就明白了这部功法。
是前主人临死给我的。
以他的死亡为契机,以我的刀为载体,他死去的同时所有他原有的灵气汹涌地注入我的身体,然后我的心中忽然涌上无边无际的杀意。
我所见过的黑暗,就是这些魔修缔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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