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正探指想去摸下小婴孩红红的嘴唇,手指尚未碰到那红嘟嘟的唇,小家伙一双眼睛挤在一起,便突然地哇哇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可将锦瑟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满是无错和歉意地道:“许是我经年养花,手上有什么怪味儿?这可如何是好。”
那边平乐郡主显也没有经验,有些慌乱,乳娘上前探了探却是冲锦瑟笑道:“四小姐莫惊,是小少爷刚巧尿了。”
乳娘将孩子抱去,锦瑟这才吐吐舌头,倒显出几分小姑娘的娇俏来,惹的平乐郡主和江安县主都失声笑了。
“这便对了,小姑娘便该有那小姑娘的样子。”
江安县主笑道。
平乐郡主便也笑道:“原我只当廖华姐姐那样的已是性情沉静的了,却不想她的女儿竟是青出于蓝了。”
锦瑟被打趣的面庞微红,见平乐郡主黯黄的面容因笑意而有了些光泽,却也乐得装那扭捏姿态,引得她又笑了一阵。
待乳娘将孩子喂了奶,换了尿片子又抱过来,孩子却已醒来,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极是好看。
锦瑟逗了一会,这才自怀中取出一个护身符来,道:“原该准备个像样的物件,只这小侄子是个急性子,来不及缝制些小衣物,这护身符是今儿才在寺里求来的,小侄子莫嫌弃哦。”
她说着将那护身符放在了襁褓边儿,平乐郡主却拉开红绳给孩子带在了头上,道:“今日多亏了你,你是我和孩子的贵人,他带着你求来的护身符是再好不过的了。”
锦瑟闻言只腼腆的抿唇一笑,那边江安县主早听说了今日之事,才有机会问道:“你怎会出门还带着兰花和田七?”
锦瑟便笑道:“那兰花一向是放在我房中的,每夜闻着气味才好入睡,往常到寺里来也是不带的,前两日病了这些天睡觉便一直不很沉稳,倒变得娇气了,也是怕嗅不到花香会睡不着,这才带着。
那田七……母亲也是因产后没能得到及时调理才过早离世的,自母亲生产父亲便一直在寻这上乘田七,只无奈这药却是母亲过世后才到了父亲手中的,只无奈为时已晚。
前两日病至迷糊时,恍惚见到母亲,却梦到母亲和父亲在那边重续了姻缘,母亲还有了身子,和父亲言谈间甚是担忧会重蹈命运。
清醒后,我便时刻不能释怀,这才想着上山敬香的,临出门思来想去还是带上了那株田七,念着将它敬奉在母亲长明灯前,也好安心。
却原来,并非是母亲需要那田七,那是她惦念着云姐姐,这才提点了我。”
江安县主闻言便笑了,冲平乐郡主道:“到底是你福泽深厚,连老天都护佑着呢,如今又有了孩子,可不能再不惜福,任性胡为了!”
平乐郡主却神情微恍,她瞧向怀中婴孩,眸中已蕴藉了泪珠儿。
锦瑟将手覆上她的,也瞧着那孩子,目光却幽远了起来,道:“母亲去后,父亲对我和弟弟可谓疼宠有佳,不忍加一言一指于我们。
祖父更是怜惜我二人自幼失母,将我们视为眼珠,悉心教导。
那时弟弟还小,我却已懂事,虽从不认为自己是少爱的孩子,也从不觉比别人少了什么。
可偶尔夜深人静却想念母亲的怀抱,不管拥有了多华美精致的衣服,却总觉别人身上生母亲做的要好看的多。
平日里乳母、丫鬟簇拥着,吃着最美味的食物,在街上瞧见那贫家小孩捧着母亲做的黑面窝窝却会挪不动脚瞧的痴住,深深的渴望也能从母亲手中接上一个哪怕已发硬发馊的面窝窝……为这便是用拥有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去换,也是甘愿。”
锦瑟的语气极清浅,却也极为平缓,倒似在自言自语,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绪,更莫说哽咽之音了。
可便是这样无波无绪的声音却不知怎地给人一股蚀骨悲凉之感,令听者动容,不觉沉淀在那悠悠的嗓音中。
饶是江宁县主一世经事无数,已鲜少动情,如今听之也微红了眼眶。
锦瑟却似兀自沉浸在回忆中,未曾察觉气氛变化一般,说着她声音微微一顿,这才又扬起了淡淡笑意,继续道:“后来父亲也过世了,我和弟弟虽得祖父照看,然祖父年迈,到底力不从心,弟弟性子浮躁到如今尚不能定性。
云姐姐,你可能觉着这孩子没了父母,还有祖父,祖母疼惜,还有外祖,外祖母可以依靠,再不济也还有叔伯,舅姨之类。
可对祖辈来言,孙辈岂止一个?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然因这孩子自幼失去双亲便对其格外恩厚,长此以往,他的叔伯婶姨之辈可还能心平气和,不生怨言?他的同辈兄弟可能不因嫉生恨?若然对这孩子一视同仁,别人都有父母疼爱,唯他没有,孩子又是否会觉不公?长久以往,他是否便长成性情偏执之辈?”
眼见平乐郡主闻言抱着襁褓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锦瑟才又道:“云姐姐可能觉着万事都有个意外,兴许这孩子没了父母,依旧能长成健康开朗的人,兴许依旧能成磨砺成大器之人。
可这孩子是云姐姐和李家大少爷唯一的血脉,云姐姐当真舍得叫这小小婴孩去冒哪个险?赌这个兴许?云姐姐这世上没有人能代替母亲给孩子的爱,也没有母亲甘心放弃离开自己的孩子,姐姐纵使思念先夫,可也不能罔顾了身上的责任。
那株稀世田七纵然是补血良药,姐姐若不打起精神来,只怕也是平白糟蹋了那药。
若然姐姐心中眼里果真只有情爱二字,毫不顾念其它,那连我也会瞧不起姐姐的。”
锦瑟说的这些话,平乐郡主何尝不知,她只是骤然失去爱人,心中太过悲恸至于迷了心窍,如今这话由别人说来却未必能起到很好效果。
可这话出自锦瑟口中,出自一个自幼失去母亲,如今命运忐忑的十一岁女孩之口,听在平乐郡主耳中其震动程度可想而知。
她不由地已是抱紧了怀中孩子,哭泣不止。
锦瑟也不再多言,一时间屋中气氛当真沉郁难言,半响,平乐郡主才抬起头来,两行泪自眼眶中滚落,目光氤氲地看着锦瑟,喃喃问道:“没了母亲,当真很幸苦?”
“是,很幸苦,每每思及,似心被剜去一块,彻骨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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