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日,当日卫大将军不也曾亲近新学。”
不错,数年前拟定新学之初,不要说卫青曾奉命参赞机要,就连公孙弘铁杆的公羊派公孙弘,不也曾为陛下尽过绵薄之力,有那么一份功勋么
不过说实话,当年公孙弘之所以全力辅助汲黯拟定学说,本意不过是要借此打击董仲舒而已;但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固然一败涂地,得渔翁之利的却居然是这什么“日用即道”
、“不拘一格”
的新学自元朔改元以来短短不过数年,,谁特么又能未卜先知,猜到自己当年东拼西凑无意养出的学问,会是如此席卷天下的怪物
即使公孙丞相当日最乐观的想象,也不过是觉得这学问能在五十年后盛行中原而已反正那时公孙氏已然一抔黄土,又何足为虑
大意了呀
黄生这句话或许只是出自无意,但公孙弘听者有心,脸色却不由微微一僵。
于是沉吟之间,连最后的温厚也没有了
“大将军也是寻常可以比拟的么卫将军持重谨慎若古人,无旨从不过问政务,他再如何亲近新学,也不过是一己的好恶而已,何足道哉但现在的票姚校尉,奉旨督管的是天子近卫,上苑羽林羽林军中的郎官不计其数,都不必霍去病再去引导什么,只要有一半的受影响而倒向新学,将来的朝局便是不问可知,将来公羊派的结局也是不问可知”
他停了一停,而后一字一字再开口
“不要忘了,霍去病还不满二十五”
是的,四十余岁谨慎小心的长平万户侯卫青大将军亲近新学还不甚要紧,二十余岁年轻气盛而锋芒不可一世的票姚校尉亲近新学,那就真正是足以左右朝局数十年的大事要事,纵使位高权重而如公孙丞相,亦不觉战栗丞相贵为三公,权势固然无可比拟;但公孙氏可已经是七十余岁,风烛残年的高龄了
所谓四个大臣一起对骂,谁活得久谁就是名臣重臣社稷之臣;以公孙弘如今的体质,那估计是很难与霍去病争先了。
黄生终于听懂了这毫无掩饰的警告。
当公孙弘说出最后一句要害时,他的脸色也倏然变了,竟至呆呆跪坐原地,出声不得。
如此的震动茫然,犹豫许久以后,黄生终于整肃衣冠,在几案边郑重拜了下来
“大事临头,为之奈何请丞相垂念同门之谊,能设法为圣学挽回一二,以光前贤绍绝学之殷殷轸念。”
虽然还打着“继往圣绝学”
的幌子,但这态度无疑是诚恳之至了。
公孙弘治公羊出身,与此经传算是一荣俱荣,于是也不再掩饰委婉,径直开口
“以而今的态势,公羊派还有机会。”
黄生心下登时一跳,赶紧出声询问
“丞相是说”
公孙弘缓缓再跪坐下来,却伸手拈起了那张轻飘飘的绢帛,神色郑重而又沉肃,仿佛在沉吟长考。
如此许久,他低低出声
“陛下不会不知道我的来历,但还是把手谕直接发给了我,这就是机会陛下对公羊派未必有什么深刻真挚的执念,但毕竟磨合已久,大概也还有点不忍。
否则不会多次一举。”
公孙丞相伺候当今皇帝十余年,那可是太熟悉老刘家历代圣君仁主的风范了。
真要是皇帝下定决心选择新学而抛弃旧学,那么决计是雷霆闪电迅猛如火,不会给信奉公羊派的官吏任何反应的机会想当初窦太后薨逝皇帝料理黄老,那基本就是来骗,来偷袭,小小年纪不讲武德,两年不到的功夫就让黄老派高官统统好自为之,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而如今而如今,既而有这份手谕告知,那么就未必没有殷殷垂念的恻隐之心;当然,对皇帝而言这份恻隐或许微不足道,但却是公羊派唯一能抓住的良机。
于是公孙弘稍一沉默,立刻下了论断。
“公羊派现在的局势是不行的,穷则变,变则通,否则我亦无可奈何。”
他直截了当道“你应当即刻返回关东,将我的意思转告于诸位治公羊的大家,彼此商议一个法子出来。
解经解经,解了这么多年的公羊春秋,而今也该另辟蹊径了”
这是明白无误的警告了。
以而今的局面,如果没有适应于新形势的新论述,那么必然无法抗衡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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