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们习惯如何,我的习惯是,如果在我生命里发生一件大事,我一定要把它想清楚——但是我是先做后想,做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完全交给感觉(这个习惯非常不好,我会跟着吃大亏),做完以后我是要把这件事复盘很多次,直到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才算完的。
捅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亡命徒才做的事,我居然就做了,而且做完以后没有一点点负罪感,甚至觉得长出了一口气,我又可以顺畅地思考了——在这之前,在决定去捅小毛驴的时候我是没法认真想一件事情的,我破防了,成天心神不宁,捅完他上了火车我才舒服了,找了列车长把我弄到卧铺躺着,吃着列车长(他姓梁,我叫他梁叔,后面长大了我老请他喝酒,这家伙一顿能喝二斤白的还要掺几瓶啤的)拿过来的桔子(那时候又是秋天了,是我高三前半年),慢慢开始思考这个事。
我之所以被人打哭,是因为我觉得在跟路妍谈恋爱以后我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好人,少打架,多写作,拉着她的手,不要袭她的胸,过一过被一个好姑娘爱的日子,结果,拿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姑娘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我被她影响了,挨揍的时候就又怒又气,控制不住自己,觉得很绝望很无奈——以往,比如上次被小混混揍,我只是咬着牙扛着,心里想的是赶快处理事情,赶快挨,挨完了这件事情总要过去的——这次不同,这一次我只觉得又羞又忿,觉得没法做人了。
我,那么耐揍(事实上这次挨揍不重,无非就是脸上打出了几个淤青,我都没尿血这算个屁),那么不要脸,这次我突然感觉很丢脸,而且当时想的就是下海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第一反应就是先离路妍远远的,她让我变得软弱了。
我猜,现在新闻已经传遍了那个小县城的每个角落,路妍一定觉得看错了我,没想到我是这种牲口——谁家好人动不动就拿刀子捅人呢?说实话,路妍直到今天都没有理解我为什么突然兽性大发做这种事——我意思是拿刀捅人,以及突然跟她分手——我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给她解释过,只是告诉她这就是命运,命运只允许我给她留八个月的美好记忆,和二十年剪不断的交情,但是不允许我破坏她的人生,不允许我像磨盘一样吊在她脖子上把她拉进茫茫的苦海——其实这也是实话,只是有些更隐秘晦涩的原由我没有跟她说过——她是那种光明正大的人,要走光明正大的道路,而我绝对不是的,你看现在就知道,她是律师,我是三天五头要蹲半个月那种垃圾,咱们的路注定不一样。
做好人是有代价的,你的过去、你的本性、你惹下的无法避免的麻烦都会一件件一桩桩地找上门来,要求你改变,要求你弥补,要求你从头开始端正自己的品行——我倒不是说非要做个坏人,但是我没有那种耐性去忍受各种卑鄙龌龊的人和卑鄙龌龊的事,我要求此时此地就决出胜负分出生死,所以我还是得回到自己的老路上,我还是要做一个非常恶心但是非常痛快的人,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想靠着侮辱我得到存在感、胜利感,那就请你做好肚子上面留几道疤在医院输液半个月回了家一想起我就喘不上气的准备。
好人嘛,很好做,你只要忍着就行了,别人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你抹一把微微一笑掉头走开就可以,这种人你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做坏人难——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脑子有那个勇气捅人又不捅死,只让他吃痛害怕从今往后夹着那根毡巴老实做人的——那以后小毛驴就从我们那里消失了,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一个法制节目《都市110》上面(因为我自己老是在违法犯罪边缘疯狂试探,所以特别喜欢看这类节目)——他跑去省城打工,在一个工地上偷了别人一堆电线准备拿去卖铜被逮到,用我们老家的土话在那里狡辩,被人打得灰头土脸眉眼黢青,看上去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挺好的,倒是符合他的人设。
我以为自己也可以是一个好人来着,其实我不行,做不到,我没法走那条光明正大的道路——起码那时候不行。
我到了省城以后接到家里的电话,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因为又得给别人赔钱、治病,而且这次跟以往还不一样,我居然动了兵刃!
以往打架咱有俩个拳头够够的了,这次我好像一副马上要‘碰监门’的样子,我爹辱骂了我起码半个小时,我猜要不是电话费太贵他要一直骂下去的——他骂他的,我在那里拿脚蹬我姑一脚,做个手势让她给我倒杯可乐,我边喝边听——被我捅了那三个人屁事没有(在我看来),无非就是流了点血放了点气,住住院打打点滴过些日子又能在街上猖狂了,就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那个胆子——我们那里过去经常有人拿刀子捅人,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二傻子被人教唆,或者吸粉赌博欠了债被债主揍得活不出去(你们很快能看到这种人),没听过哪家学生拿刀子捅人的你们没听过,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嘛,凡事总有例外。
他骂了我半小时,最后用了一俩分钟告诉我老家的事他会处理(反正他那些狐朋狗友有很多都在公检法,这个我相信),让我安心在省城考我的飞行员,告诉我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走正路的机会——
"当上了飞行员进去部队,自然有人管理你,你好好考,给老子省点心吧!
"最后他说。
"嗯。
"我倒觉得也不见得,因为小红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当兵回来反而更像个牲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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