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澜深知点到即止的道理,于是没有再说,转而谈及些其他琐事朝务。
永庆五年秋末,因张世友上奏所牵扯出的两淮盐案,廉王水澜奉命查明两淮盐运亏空。
经查,从上皇一年至永庆五年各盐商共提引余银一千零三十六万两,历任盐政对此巨款均不上报章程,里头的藏掖和居心昭然若揭。
按理说如此大案,按律治罪本是情理之中,奈何因上皇的缘故一再拖延。
朝上吵得不可开交,这对天家父子也数日不曾蒙面,永庆帝只觉已经忍无可忍,此番必然要斩断江南的毒瘤,因此也不肯妥协分毫,于是就这么拉锯了。
谁知这边还没有定论,西海沿子一带却烽烟乍起,暹罗国主拒绝纳岁称臣,甚而无故斩杀汉使,已有兴兵逆乱之态势,朝野内莫不震动。
此战力求扬武威慑,因而选主将就迫在眉睫。
朝中目前可派遣的将领屈指可数,永庆帝自然属意水澜,上皇执意要选南安郡王,两面眼看又将打起擂台。
最终还是水澜劝服了永庆帝,且让南安郡王先行出兵,但永庆帝终归万般不忿,私下抱怨实多,与上皇已势同水火。
朝上闹得天翻地覆,水澜只管在家陪娇妻爱女。
这一日京城里下了第一场大雪,地上厚实得棉絮一般,窗台上雪光夺目,折在玻璃窗内白茫茫的一片,院子里栽种的七八株红梅和绿梅都开了,俏生生的骨朵衬着满树的雪影,萦绕了一股扑鼻的寒香。
清早小厮们便将雪扫开了,黛玉给小香芋带上了观音兜,自己围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看水澜在树下拿雪堆了一个人形出来。
小香芋因是第一次见雪,小孩子又是新奇的,早兴奋的手舞足蹈,小嘴里只嚷爪哇国的话,一双小手在雪人儿上摸了一回,冻得缩回去一会,到底舍不得还是忍不住又摸,反复几次也不腻烦,更觉有趣。
黛玉怕她冻着,正要再添衣裳,水澜忙拦住了,笑道:“孩子不畏冷,穿太多反弄出病来,让她玩一会子不碍的。”
反而带着女儿堆了好几个雪人,他手更巧,还有猪狗等牲畜的样子,倒也栩栩如生。
正玩着,只见春晓也走来看热闹,因问黛玉说:“王爷怎么带小郡主玩起了雪?”
黛玉以前与姐妹们无所不至,自己也是个好玩的,便笑道:“还不知道咱家这位的性情?一个大人一个小人,先前不凑头还好,要到了一处生出多少事来。”
水澜和女儿玩得起兴,鼻尖和两腮俱红彤彤的,拢住香芋的一双小手搓了搓,说道:“平日里总是忙,好容易得一下休沐,自然该陪着多玩一会。”
黛玉方欲说话,秋晚忽然急匆匆的进来,禀报说:“圣上打发人来请王爷即刻进宫,我看那官吏急得满头汗,说有要事相商。”
水澜看了怀中天真质朴的女儿一眼,抬眼见黛玉正忧心忡忡的瞅着他,轻叹道:“更衣吧。
看来南安王挺不得多久了。”
一月前,南安郡王率军抵达占城,再由占城转道往西攻伐。
起初频繁得手,南安军便有些冒进轻敌,且对西海地貌知之甚少,所携兵粮消耗殆尽,被暹罗军围困在岛上进出不得,数万精兵竟锐减至千余人而已,若再不施救恐要弃卒保帅。
永庆帝在千里外闻得心惊肉跳,连上皇都难得的闭口不言,似是默认了让水澜前往接应,否则泱泱华夏大国岂非颜面扫地,还如何统领众藩属国?于是简述了情形以后,水澜也不加推辞,当仁不让接下这等烦难,领兵再次出征向西潜行,一要救出南安郡王,二要设法逼退暹罗大军。
此时距水澜和黛玉离开西海业已两年,说来当时的猜测果真一一应验。
水澜来不及另与妻儿告别,只得修书一封让送回王府,再取出当年从真真所得的海舆图,请托宫中多加关照,便率军出征了。
黛玉接到信只读了两句,心下便惴惴不安。
尽管知道这一日或早在王爷预料之中,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使再如何机智百变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谁能保证不出意外呢?幸好还有女儿在膝下聊以安慰。
不过,小香芋与别家的女孩也有不同。
她虽自小开阔爱笑,但极聪明灵慧,自能坐定起就每日听黛玉吟诗念词,也不觉半点枯燥乏味,往往睁着晶亮亮的眼睛,听的有滋有味,偶尔还能学舌念出一个类似的发音,当然多数是噗噗的把口水弄在衣领上。
黛玉也不嫌烦闷,就这么每天教小香芋念诵,或胡诌几首诗打发些日子。
就这么着过了数月,一展眼到了骄阳似火的夏日,庭院里昔日水澜亲手种下的琼花悄然绽放,洁白晶莹的初露风姿。
是日,黛玉正带着小香芋,一手拿了花帚和绢袋子,小香芋的肩头扛了一把小花锄,在琼树下一起收拾了锦重重的白花瓣。
一面理,黛玉随口吟说:“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小香芋已经能重复,遂断断续续的跟随吟:“一朝……红颜老……花落……人亡……”
黛玉听了不禁觉得过于凄清,正要打断女儿再念,远远看见秋晚和春晓一道来了。
定睛一瞧,二人却是气色不成气色,春晓的眼圈都红了大半,忙问:“出了何事?”
谁知春晓一开口,便如一个晴天霹雳一般打下来,叫黛玉两眼直直的发起了呆,身子都木了半边:“今日在外听得有官家的传说:我们家王爷在西海那里失了道,是死是活不知道了!
王妃可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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