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去地里了,粪桶粪勺还在地里搁着了呢,我和三弟把桶里的粪泼完了就回来。”
说着话,周士武朝外边走,五官刚毅坚硬,像是忍着什么怒气,但和黄菁菁说话语气温和,不像受了气的样子。
二人割猪草走得远,倒是不曾知晓范翠翠摔着的事儿。
刘氏不是多思多虑的,把背篓里的菌子拿出来,提着背篓去了后院,黄菁菁回灶房装米,吩咐刘慧梅做饭,“我和老三媳妇去村里磨米,灶房的肉和骨头别动,昨日割回来的韭菜还有,鸡蛋也有,你看着弄,老二他们回来,先别让他们急着洗手喝凉水,天热了,别生病......”
一篮子鸡蛋换了两斤小米,方才倒进缸里,如今又全舀了出来,周家粮食不多,缴税后一年只够吃,分家时黄菁菁分来的小米全堆屋里去了,这些日子又在她锅里煮的,米吃得快,这次真去里正家做席面,过不久就要买米了。
刘慧梅细心听着,把菌子洗干净放水缸里养着,着手便捋着袖子准备生火做饭,黄菁菁虽背着她,却也听得出动静,手扶着米缸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刚从外边回来,歇息会儿,别累出毛病,累着你不要紧,可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女人怀孕,头三个月最是紧要,黄菁菁这点还是有数的。
刘慧梅只得放下手里的柴火,问黄菁菁需不需要帮忙。
“你出去坐着,别在我身后晃。”
黄菁菁速度麻利,哪怕回家那会身有疲惫,此时想着做席面,啥乏倦都没了,明日好好做顿饭,让里正他们满意就是了。
刘慧梅滞了滞,看了黄菁菁片刻,抬着腿出了门,遇着周士文满头大汗回来,身边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方大夫,她心头不解,“相公,你拉着方大夫回来做什么?”
语声刚落下,灶房里的黄菁菁哪儿不对劲,扯着嗓子大骂,“看什么看,她死了才好,成天好吃懒做跟个长舌妇似的,肚里怀着种都不在意,我们在意什么,老大,送方大夫回去,任由她死了算了,死了家里太平,她不死,我早晚要被她气死。”
方大夫听得眉头紧锁,穆老爷子的牌友来家里让他给按捏,他正忙着,周士文火急火燎跑进门,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过来了,连药匣子都没来得及拿,听周士文说周二媳妇肚子伤着了,孩子怕是保不住,谁知走进门是这么个结果。
虽说骂的不是他,脸上终究不好看。
周士文也怔了怔,眉梢闪过不自然,只是他皮肤黑,又素来沉得住气,倒是让人看不出来。
刘慧梅回眸瞅了眼兀自舀米的黄菁菁,家里就这么多人,她和刘氏好好的,就只有范翠翠了,她朝西屋投去一瞥,屋门关着,窗户紧闭,不知出了啥事,只是她不是多事之人,没有询问,客气的请方大夫进屋喝碗水再走,人家匆匆忙忙赶来,哪好意思撵人。
方大夫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呼吸,不想周士文难做人,便道,“我听你娘的话家里估计没啥事,我家还有客人等着,我回去了。”
他要坚持进屋,待会黄菁菁发起火来,连他一块骂,虽说因着按捏之事,两家熟悉不少,可黄菁菁翻起脸来谁都不认,他犯不着自找不痛快。
而且多少清楚黄菁菁的性子,她不是无缘无故发火的人,估计范翠翠做什么事惹着她了。
周士文眉目微蹙,心头过意不去,送方大夫离开后折身回来,问黄菁菁范翠翠怎么样了,他在菜地搭瓜架子,听山里人起哄得厉害,便没细问就跑方大夫家去了。
黄菁菁弯着腰,转身看了他一眼,周士文该是急坏了,汗顺着下巴淌进脖子里,领子湿哒哒的,一脸焦急,想着他屁股上的伤没好利索,语气好了不少,“没啥事,自己喜欢作妖,让她作个够,她的事儿你别管了,既然回来了,就下午再去菜地,我本是要老三媳妇和我一起的,你回来,就你和我一起去推石磨吧。”
村里的石磨笨重,她和刘氏怕要两人才推得动磨子,有周士文再好不过了。
周士文看她把米小心翼翼装进背篓,又提及石磨,低沉道,“上回的米粉还剩下许多,娘还要磨?”
“待会路上和你说。”
既然是做酒席,除了让大家觉得好吃还不够,还要让他们记住这个味儿,好比糖是甜的,盐是咸的,醋是酸的,她要那些人记住粉蒸肉的味道,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米粉蒸出来的肉虽好吃,但却是人人都能做,往里添些佐料和米一起磨成粉就不同了,外人吃着味儿,不知她添了哪些料,蒸出来的味儿始终没有她蒸出来的肉香。
小半背篓米,周士文背着,黄菁菁手里垮着个篮子,里边放着从镇上买的佐料,和周士文一道出了门,路上,她说了做席面的事儿,周士文凝着眉,眉梢闪过抹复杂难辨的情绪,暗哑道,“娘怎么想着给人做席面了?”
十里八村有名的厨子不多,庄户人家的酒席不甚讲究,而黄菁菁的做法,光是磨成粉的米便要不少,寻常人家哪耗得起,而且,给人做席面,难免要到处走,起早贪黑早出晚归,主人家离得远了,夜里便在那住下了,他娘最不喜欢奔波,如何愿意做这种事了?
语声落下,他便抬着眼皮凝视着黄菁菁,近半年来,黄菁菁身形瘦了很多,饱满臃肿的脸颊消了两圈,依稀辨得清下巴和脖子,他娘是个爽利之人,他们几兄弟成亲后,他娘便不过问田地的活了,每天清晨把活计安排好,自己悠闲自得的回屋睡觉,不是躺着便是坐着,久而久之人胖了。
自从去年掉入粪坑,他娘又回到年轻时的爽利了,只是,终究有些不同的。
黄菁菁留意到周士文打量的目光,心空了下,片刻才找着自己的声儿,“真以为我爱操那个心哪,我才不想去呢,还不是为了钱,你四弟把我的钱全拿了,心里总空落落的,没安全感,又看你二弟妹是个不省心的,分了家,哪能真不管了,你二弟脑袋瓜子灵活,为人圆滑,以前是我没加以引导,若咱一家人都能找到门活计做,钱用不着多,够用就成,你二弟便不会生出花花肠子来。”
感觉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愈发深邃,黄菁菁略有紧张,她知道,她和原主终究不同的,周士武和周士仁被她震慑得乖乖的,周士文却不同,他见识多,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以前是没怎么往深处想,一旦往心里想,怕是会发现端倪,她紧着篮子,面不改色,只有先将自己心底的转变说给他知道,“我也不是空穴来风,你看看山坳村的牛家,一大家子人,不争不抢,跟着牛老头干活,人牛老头可不是只顾着自己挣钱的,兄弟侄子,能帮衬的帮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读过书,啥意思你明白。”
牛家是黄菁菁见过的最团结的一家,老赵买卖挣了钱,会帮衬兄弟侄子,只是在生意上却是不让人帮忙的,怕被人抢了活路,给兄弟侄子钱但不会带他们一起做工,牛老头不同,他和儿子负责打棺材,兄弟侄子负责修坟,一家子人都能做工捞着钱。
谁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家人一起干活做事,即使有口角,但活计要一起做,做事时还不啥都忘了?
一家子人离村干活,平白叫人羡慕,起码上边老人见着子孙这样,心里也没啥遗憾的了。
周士文收回目光,敛了心头疑惑,道,“我明白娘的意思,我在铺子里,白天脱不开身,若遇着合适的活,介绍给二弟三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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